贺兰臻前脚刚迈出,一位老僧后脚便跟了上来。
“贫僧静慧,受王爷所托,前来照顾施主,施主想上哪儿去?”
贺兰臻独来独往惯了,不大习惯陌生人跟着自己,便道:“多谢长老,我就随便逛逛。长老不必陪我,去忙自己的事吧。”
“这……恐怕不妥。施主饿了吗?灵业寺已为诸位贵宾准备了上好的斋饭。”
“那就有劳长老了。”
静慧并未带贺兰臻去斋房,而是领他往山顶上走。
整个灵业寺盘踞在雾栖山上,从下往上建了不少庵庙。
主寺建在半山腰,再往上是佛堂以及庭院,一直修到山顶的藏经楼,灵业寺最出名的就是山顶这尊金身大佛。
静慧要带贺兰臻去的就是招待贵宾的居士林。
居士林靠近山顶,清幽静谧,后山则种着大片大片的枫树,微风吹过,便如流动的火焰。
抬头看,最顶上巨大的佛像手持金莲,垂目注视着芸芸众生,宝相庄严,令人不由生出敬畏之心。
这里的房屋都是木制的,走近能闻到一股檀香味儿,细闻能发现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新鲜的油漆味儿,倒不算难闻,估计是不久前才翻新过。
长老领着贺兰臻进了单独的一处小院,又指了指对面一处厢房道:“那处就是王爷休息的地方”
“王爷在哪里?”
“王爷大抵是和玄度大师师徒在一起。”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贫僧不知,不过下午佛会继续,王爷仍会出席。”
这时一个年轻的僧人提着食盒进来,斋饭做得颇为精致,甚至还有炸枫叶,银杏糕这等时新的点心,色香味俱全,味道不比宫里御厨做得差多少,贺兰臻赞不绝口。
那小僧热情活泼,兴致勃勃地为贺兰臻介绍起来,一直从山脚说到后山林去。
从他口中贺兰臻得知雾栖山其实是一处连绵的山脉,灵业寺只占了一小部分,后山某些地方地势极险,怪石嶙峋,掩在密林之间,茂草丛生,一不小心可能会摔进未知的地方,曾经就有僧人掉进石窟不幸饿死,故而不可随意乱跑。
他话又多又密,开闸泄洪似地往外倒,后面还自告奋勇愿陪贺兰臻四处游玩,贺兰臻忙道:“我有些累了,下午我想休息,就不去佛会了,师傅去忙自己的事就好,真的不必管我。”
贺兰臻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不是看在齐王的面子上,静慧长老也不情愿来陪贺兰臻这个毛头小子。
“这……那好,贫僧就不打扰施主了,施主有什么事可随时叫寺里弟子。”
房内终于清净了,贺兰臻便打量起四周。
房内整洁素净,点着檀香,被褥全是新的,料子竟然很不错,灵业寺一个修行的地方倒是财大气粗!
他马车里的包袱也被放到榻上了,应该是张伯放的,贺兰臻自进了主寺就再没见过他,也不知他老人家此刻在哪里?
贺兰臻是不可能去休息的,他如今一个闲人,成天精力多得没处使。遂在居士林里逛了起来。
天空偶尔飘落几片金灿灿的银杏叶,脚下的青石板打扫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弥漫着佛寺特有的檀香。
贺兰臻鼻子极灵,不仅在檀香的笼罩下嗅到丝丝油漆味儿,还嗅道一种更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儿,总觉得在哪儿闻过。
里面大小房屋院落不少,若全设为厢房,估摸着住上一两百人不成问题,午后四下清净,偶尔遇到几个闲逛的,衣着皆是非富即贵。
偶尔有人跟贺兰臻打招呼,眼神里尽是探究,对这个被齐王特殊对待的神秘少年显然兴趣浓厚。
贺兰臻客气回礼,对外只称是齐王收的徒弟,陪齐王出来游山玩水,别的有关齐王府和自身来历的事绝口不提。众人见这小子嘴巴严得很,也不自讨没趣了。
他继续往里转悠,忽然发现房梁上扎着一串串纸灯笼,贺兰臻注意到每一只灯笼都用朱砂颜料写着不同的字,仔细看字体还不尽相同,如同一个个奇神秘的图腾。
他艰难读道:“须菩提——什么人言,佛说我见人……”
看起来是佛经,若是等晚上全部亮起来,岂不是整个居士林都将泡在经文里了!
贺兰臻突然觉得它们很像志怪话本描述的那种诛魔阵,顿时生出浓厚的兴趣,便仰头认真研究起这些字符的意思。
“可是如此一来,这诛魔阵要一网打尽的岂不就是我们?呸呸呸!什么破比喻!不算不算!”
贺兰臻自言自语,伸长脖子全神贯注地研究这些神秘的字体,如同一只曲项向天歌的小白鹅。
“唉呀!”
贺兰臻光顾着看灯笼,脑袋突然结结实实地撞到一人背上。他捂着被撞红的鼻子,急忙道歉:“对不起——父王?!”
眼前熟悉的背影和月白色云锦,他第一反应便是谢衍。
“什么?”
来人转过头来,上半张脸上带着银质面具,只漏出削薄的唇和白皙的下巴:“你是谁?”
声音低沉沙哑,显然不是谢衍。
贺兰臻尴尬道:“不小心撞到了公子,在下给兄台赔个不是。”
“我问你是谁?!”男人语气冷硬地质问他
来者不善,贺兰臻有些不悦,虽说是他撞了人家,可歉也道了,何必如此凶?
“一个路过的闲人。兄台要是不满意,要什么赔偿我们可以商量。”
男人有些不耐烦:“听不懂吗?我问你的名字。”
贺兰臻被他咄咄逼人的态度搞得很不爽,语气也冷下来:“在问别人的名字前,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男人突然朝贺兰臻伸出手,贺兰臻急忙闪退,不悦道:“公子这是何意?”
男人驻足,盯着贺兰臻的脸看了半响,冷笑一声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抱歉,不小心认错人了。”
男人自顾自道:“你叫我父王?哪个王?”
“公子幻听了。在下叫的是陆昂,公子难道认识不成?既然歉也道了,在下告辞!”
男人抬臂拦住他,直直挡在他身前:“站住!我看你面相怪异,莫不是狄戎的小杂种?怎么混进中原来的?有何居心?!”
胡说八道!你才长得怪!
这是贺兰臻长大后头一回被当成异族人,就算贺兰氏不是汉人,可混了这么多代,也不至于被当成狄人啊!
贺兰臻不客气道:“我看你大白天蒙着脸,鬼鬼祟祟地才不像好人!正经人谁带面具?”
贺兰臻侧身绕过男人,对方立即伸脚绊他,同时揪住他的衣领,“你跟齐王什么关系?!”
贺兰臻反手给了他一肘击,拢了拢衣领:“关你什么事儿!”
男人缠着贺兰臻不放,二人拳交相见,迅速过了几招,贺兰臻不想跟这个疯子纠缠,趁机踹了他一脚便施展轻功溜走了。
男人挨了一脚,气得用力拍了拍衣服,立即不依不饶地追过去。
没一会儿却停了下来,阴沉地看着贺兰臻扬长而去。
贺兰臻甩开男人,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这蛮不讲理的男人搅没了。
他平生最恨别人骂他杂种。
由于常年战乱致使民众对狄人极深恶痛绝,便老是波及到贺兰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