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霜冲机械臂一偏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然后,他从终端调出昨儿晚上收到的邮件,发过去。
苏信昭被俩人“甩了”,不好腆脸凑过去偷听,但看机械臂跟楚霜熟得快烂了,他不用呼叫末那识也知道这家伙叫刘微宇。
这人、高竞卓和楚霜的大哥楚麟是发小,楚霜当年是一群大哥哥的跟屁虫。后来小屁孩长大了,跟着大哥从军,高竞卓辗转做科研,而刘微宇去了国查院,现任监察总长。
刘微宇打开文件,看见稀疏的几行字。
楚霜:
这是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如果你收到了,就证明我没能拦截它。
我做了天大的错事,无数次想跟你和老刘聊聊,可一想到老婆孩子,我又没勇气了,我不想让她们陪我失去一切。所以,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不要去问她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当年林氏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和吴老爷子,你如果去看他,就把事情推在我什么上吧。
你的身体一定能治好,我和你哥会祝福你的。
信到这结束了,署名是竞卓,生成日期是清道夫号前往冰麟路上的某天。
刘微宇看楚霜,俩人对脸懵噔。
谁也不知道高竞卓犯了什么需要赔命的错事,他不写清楚,显然是不想落下证据。
“我手下得力的特勤员都在外域,我想你帮忙查查。”楚霜说。
“行,我回去捋捋。”刘微宇手落在楚霜后腰上一乖,制服硬挺的料子随之凹下去,衬出楚霜弓渊似的腰背轮廓。就这时,刘总长觉得后脑勺有点发凉,回头看见个小年轻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他,眼神不是太友善:“这小孩是谁?之前没见过。”
没等楚霜回答,苏信昭已经挂上满眼的笑,给刘微宇微鞠个躬:“您好,我是楚上将的生活助理,我叫苏信昭。”
刘微宇寻思片刻,一拍巴掌:“哦!就是你啊!星联的小孩儿!”刘总长给人的第一印象挺不好惹,现在倒自来熟地一把搭了苏信昭肩膀,“那你可得好好照顾他,这人看着人五人六的挺讲究,其实生活不能自理,能凑合就凑合……”
“去去去!你怎么跟谁都动手动脚的?”楚霜把苏信昭从刘微宇手里抢回来,拽得猛了,小苏一下撞进他怀里,有点反应不过来地抬眼看他。
楚霜没在意,继续埋怨刘微宇,“别在他面前诋毁我,以后我这老板怎么当?”
刘微宇笑得挺坏:“天地良心,我没说瞎话,当年咱们哥儿几个……”话到这一顿,“咳,算了不说。”他和楚霜都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问:“其实邮件的事,你没想过问问胡睿么,他跟竞卓走得近些。”
楚霜脸上飘过极短的不自在,皱眉苦笑说:“胡中将还在墨丘利善后,从长计议吧。”
然后,他搂着苏信昭走了。
刘微宇看这人“逃”得不动声色,唏嘘物是人非。楚霜大哥在的时候,那位胡睿中将也和他们关系很好,但楚麟没了,几个人的关系就像折断稳定仪的飞行甲,在飓风中飘摇不定、渐而分崩。胡睿是“崩”得最远的一位。当初他也有意统领星航军,军务考核成绩和楚霜不相上下、军功也不菲,最后因为女王支持楚霜,他才和统帅之职失之交臂。那之后,他跟楚霜越来越疏远了。
楚霜步速不快,比平时少了些匆忙。
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或许是单纯觉得把手搭在苏信昭肩膀舒服,搂着人根本没打算放手。
苏信昭也没挣扎,安生当个人形支架,任对方腕骨架在他肩上,硬邦邦地硌着。
楚霜领子边有几不可闻的香水味,感觉很冷。可苏信昭偏喜欢这种冷淡的凛冽,干净纯粹,顺便帮他浇灭了心里的不爽。他是个对情绪很敏感的人,从刘微宇的手掌挨到楚霜后腰那刻开始,他心里就窜起股拧巴的燥意。非要形容的话,很像小时候看见心爱的玩具被旁人触碰、生怕对方碰坏,忍不住想大喊“你轻点”;可偏偏喊了又太小气。
如果转为书面化表述,这是不是该叫做——占有欲?
仨字把苏信昭吓一跳,他随着楚霜的步速走,心里止不住翻腾:占有?我占有他什么?我怎么会对他生出这种感觉?
他脑袋瓜子开足马力自洽,复盘近来发生的事情,才好不容易成功了:一定是因为他为了救我受伤,我怕那个长得像神探噶杰特的玩意把他拍坏了。
对,一定是这样。
他胡思乱想,随楚霜走到座驾近前。
楚霜的代步工具是一辆全黑的可变型机甲,寻常状态是辆非常低调的城市越野,取了个名字叫人间游客。
游客知道主人到来,开门迎接。
楚霜在苏信昭肩膀拍拍,示意他上车:“卡纳斯女士说了,让我对你好点。”
苏信昭嘴上不饶人:“所以咱俩需要演给人看?”
楚霜一噎,是演吗?
他没拾茬,上车设置好目的地,往椅背上一靠:“刚才静悄悄的,想什么呢?”
礼尚往来,苏信昭也慌了一瞬,凭借“间谍”的职业素养,没露相,岔话说:“有个事我没想通,那种未知生物是在高密度天体影响下衍生出来的吗?”
楚霜答得漫不经心:“还不知道,样本交给国研院的博士了,他会做分析,”然后,他按开终端,“包子,我先回了,你安排两个情报处的弟兄看着高家,有任何异动立刻告诉我。机密任务,不用在大系统报备。”
苏信昭不知道遗书的事,暗想:高竞卓好歹是国研院的人,什么不长眼的货敢风口浪尖找麻烦?他太紧张了吧。
念头一闪而过,他没多嘴。
而事实证明,楚霜没想多。
高竞卓成家好多年了,住在一片闹中取静的别墅小区里。
他牺牲的消息传来,高梓巧看妈妈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就不敢展露过多的悲伤了。追悼会之后,她照顾母亲休息,回了自己房间。
天黑着,屋里没开灯,有星光自窗口洒进、照拂着写字台上的玻璃流沙摆件。摆件里封着一片竹林,象征光源的小石头被固定在右上方,如果把玻璃樽拿起来晃晃,竹叶会飘,光会浮动,恍如清晨林间的丁达尔现象被封印在方寸,神秘而美丽。这东西是很多年前高竞卓亲手做的。
高梓巧看着玻璃樽:爸爸当时在想什么呢?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光照下来吗?
想到这她想哭,可这些天流了太多眼泪,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叮铃——”她的终端轻轻响,来了一条文字信息:开窗。
发信人是她男朋友。
窗根外,帅气的大男孩见姑娘推开窗,低声说:“跳下来,我接着你。”然后他伸开双臂。
高梓巧犹豫。
“知道你难过,带你散散心,一会儿送你回来。”对方又说。
姑娘想想,自二楼窗户跳下去,被大男孩接在怀里。
“你之前一直想去酒吧看看。”
高梓巧睁大了眼睛:“但我进不去,洛可……”
洛可笑了,他右边眉毛打了颗钉,让他看上去是个坏小子。坏小子的笑容里夹着忧伤,表示他没有忘记姑娘的伤心事:“朋友开的,咱们从后门进,不查年龄,坐一会儿我就送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