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不自觉叹了口气,“后来长大了,遇见的烦恼太多,也就不怎么爱看了。”
“比如?”
“比如要学数理……咳,学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我家是经商的,我还要学算账管家,总之相当忙碌。”
“哦?我竟不知你还有刺绣女红的手艺?”
夷渊似乎随口一挑,正好选中她最不擅长的那个。
“是啊,凡间女子待字闺中,都要自己绣嫁衣的,一点不会怎么行?”孟沅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他总不见得要自己现场表演才艺吧?
夷渊原本松弛的笑意逐渐消失,静静地望着她,半晌,轻声问:
“如果你没来这里,现在会在做什么?”
孟沅思绪亦有片刻恍惚,前世梦中,穿着大红嫁衣的少女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柔:“大概……正在绣鸳鸯吧,或者已经嫁做人妇,整日忙着相夫教子。”
房间里突然陷入一种怪异的静谧。夷渊面容沉下来,望向她的眼神逐渐幽暗复杂。
孟沅适时地往他那边倾了倾身,脸上绽开明媚:
“所以,我很感激师父,”她的衣袖轻轻擦过他的袍角,“多谢师父让我见识天地之大,不必困在四方院落里,做谁的附庸。”
他似乎没料到她突然靠近,怔了一瞬,视线不受控制地掠向她嫣红的唇瓣。
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孟沅见好就收,将茶盏放到旁边案几上,轻松道:“今日又叨扰师父了,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明日就还和从前一样,跟着师父修炼,可以吗?”
夷渊晃神般凝视她,忽然一笑:
“当然。”
他注视着孟沅离去的背影,室内属于她的气息还未散去,案几上,她打开的书页忽然无风自动,夷渊低头看向自己不知何时攥紧的手,缓缓展开五指
——藏在掌心的茶盏被他捏成齑粉,细碎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
识海忽然翻起钝痛。
夷渊合上双眼,仿佛有千言万语辗转在齿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
孟沅依旧没能成功离开沧瀛峰,哪怕她暗示自己已经很久没出雪宫,想要试试在玄冰柱上刻的剑痕深度,夷渊也只是点头,亲自带她短暂来到雪宫外,刻上剑痕又返回。
她望着窗外的银钩般的弦月,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
都快一个月了,雪宫的结界始终固若金汤。
她真是想破脑袋也搞不明白,明明伤势早已痊愈,修炼也步入正轨,夷渊为何偏要将她困在雪宫里呢?
指尖节奏越来越急——
孟沅清楚,在实力严重不对等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困境挑到明面上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一旦夷渊真真切切说出禁闭两个字,自己坐牢的日子就更遥遥无期了。
她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从委婉的请求到刻意的试探,可每当触及这个话题,他总能轻描淡写地岔开。
“唉——”
她长叹一声,凭他的本事,难道自己还能跑到什么他抓不回来的天涯海角不成?在雪宫还是在外面,有什么区别?
案几上的烛火突然摇曳了一下,孟沅灵光乍现!
——今天是初一!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夜风裹挟着雪松的气息拂过脸颊。
整理好衣袍,孟沅走向主殿——那个猜测如果真的成立,谁说优势不是在她呢?
夷渊自观星台归来,远远就望见那道倚在门边的身影,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冷辉。
“师父。”
孟沅直起身,脸上是夷渊再熟悉不过的倔强。
他脚步未停,经过她身侧时带起一阵微风:“进屋把脉。”
孟沅乖顺地在寒玉榻边坐下,将手腕平放在他膝上,夷渊的指尖轻搭过来,火热的触感让她脉搏不自觉地加快。
她习惯性地看向他的领口——灯火在锁骨凹陷处投下颤动的光影,随着他呼吸明灭不定。
满室沉默里,还是夷渊先开口:
“又想说什么?”
孟沅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没事的孟沅,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他还能再杀了你不成?
她抿着唇,再抬眸时眼里已蓄满泪水。
“师父……”微微颤动的声线哽咽得恰到好处。
“我想爹娘了。”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他手背上,泪珠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滑落,留下一道晶亮的水痕。
夷渊眉头紧蹙,开口是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要回家?”
孟沅摇摇头,明显成功率不高的开端会让人降低后续预期:
“我常和他们说,在师父这里一切都好。”她声音越来越轻,抽泣声细碎得像幼猫的呜咽,又强自压抑着止住似的,“怕太久没回信……他们会着急。”
她抬起婆娑泪眼,小心翼翼询问:“能不能传纸鹤回去?”
夷渊的视线如实质般锁住她,眼中忽然映出某种透着危险的审视:
“若我说不能呢?你打算再做点什么?”
?
再做点什么?
说实话,孟沅的保留计划是比较冒险的,但他直接这样问出口,让她后面的情绪都不好接着拔高了,于是干巴巴咳出两声:
“我哪里做错了吗?”
“没有。”
“就是做错了,”她抽回手腕,埋进袖子里,“是不是在试剑台上不够果决?还是修为没排到第一,给师父丢脸了?”
柔软的触感陡然撤去,夷渊指尖犹悬在半空,迟缓地互相摩挲了一下。
“不是。”
“那师父明天会和我一起留在雪宫吗?”
他皱眉不答。
少女低着头不再开口,一副要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样子。
对峙良久,他终于是叹了一声:
“可以传纸鹤。”
她眼里亮起真诚度可疑的星子,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里:
“谢谢师父!”
手臂立刻收拢想揽住那抹馨香,还没等触及她背后的发丝,怀中人已蜻蜓点水般退开,笑吟吟地说告辞。
夷渊出神地盯着她微红的脸,浑身紧得像石头。
可有什么办法呢?
永远无法控制不为她的示好而心动,永远在她的试探下一退再退,甚至放任自己沉溺在那转瞬即逝的对视里。
“筑基之后,宗门会有任务给你,到时可以顺便回家看看。”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盼着她努力修炼,还是讨好般希望她能留下来多亲近一些。
玉雪瓷白的清绝面容,外人是看不出半点的虚情假意。
她唇角逐渐勾出一个满意的弧度:
“弟子一定,好好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