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方看着面色激动的妖物,一步步往后退。
他的肩膀随着快速挪动的脚步而一高一低,忽然,脚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下意识回头看。
脚尖一动,倏然一阵令他心惊的坠落感爬遍全身。这次不等他偏头看去,整个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耳边风声哭嚎,剜掉些皮肉的脚踝猛然刺痛。外袍被疾风猛地吹开,怀中药草簌簌颤抖。
祝清方将草药紧摁在怀中,费力睁着眼睛,将手中剑甩出刺入被层层灌木遮掩的山崖冷壁,正要伸手去抓时,忽地掌心一空。
祝清方浑身无力,心凉透了。
层层暗绿色的树叶缝隙间透出灰白的天空,在眼中不断摇晃。祝清方看着,忽然觉得熟悉,这样的画面,他见过,那时还有许芳晴。
身体极速坠落。
祝清方忽而想到,他此刻掉下去,许芳晴会知道吗?
他想到前几次,每每他将死之时,她总会在一瞬间挡在他面前,脸上带着茫然,但回头看向他时,眼神又坚定起来。
现在呢?许芳晴会像之前一样么。祝清方忽然惊慌,他不想再看到许芳晴挡在自己面前。
所以,许芳晴知道吗?
许芳晴也许知道。
但她知道晚了。
她正是在第二天晌午才满头大汗地醒来。
一睁开眼,她只觉得心如火烧,全身似有蚂蚁在爬,一阵一阵的不安涌上心头,一瞬间冲到食管,令她忍不住干呕。
江宿雪进来就看见这一幕,冷着脸把拿来给她续命的药放桌上,还没开口,就见许芳晴掀被下床,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冲门外。
他沉着脸跟上。
许芳晴在客栈二楼瞄了一眼,不见师姐宋知鸢,更不见祝清方。她心中万分焦急,冲到宋知鸢门外,不管叩门,立刻推开门。
房中宋知鸢和池常清正在谈论什么,听到动静一顿,瞥向来人。
宋知鸢立时迈过桌子,不动声色挡上池常清的身影。她目光落到着急忙慌闯进来的许芳晴,惊喜又担忧:“你醒了?可喝药了?感觉如何?”
许芳晴摇头,她浑身冒着虚汗,有些站不住,便攥紧宋知鸢的手。
“师兄出事了,师姐,”许芳晴重复道:“祝清方出事了。”
宋知鸢神色顿时一凛,把许芳晴扶到房内。
池常清眼前挂着眼纱,看不出神色。他没问许芳晴如何得知祝清方出事,直接问道:“你有什么印象?”
“山,林,悬崖,”许芳晴回忆着,一字一顿,忽然又想到什么,“还有妖物。”
“他掉下悬崖了,”她的话断断续续:“师姐,他、他出事了!”
许芳晴本就虚弱,如今又不知为何气急攻心。
宋知鸢怕她旧伤未复又因心悸引起新伤,急忙安抚道:“别急,你回去,我现在跟常清去找清方。”
“师妹,梦都是相反的。”她抱住许芳晴柔声道:“清方聪明,不会有事的。”
许芳晴不住摇头。
宋知鸢以为她是做了噩梦,可她知道那不是噩梦。
被蔓草遮住,深不见底的悬崖、摇晃的灰白色天穹、幽幽林间虎视眈眈的妖物,被剜掉一块肉的小腿血淋淋的,染红脚边的败叶。
所有的都在她眼前闪过,怎么会只是噩梦。
眼角潮湿,许芳晴哽着反驳:“师姐,不是噩梦,不是。”
宋知鸢不再反驳她,转而将她抱紧:“我去找清方,你去歇着好吗?”
许芳晴点头,她从宋知鸢怀里出来,十分听话地走回去,到门边时忽然拿起桌上的剑,没登宋知鸢阻止,她刚踏出房门,便倏然往一旁栽倒。
江宿雪正站在门口,下意识接住她,顿了顿,抽走许芳晴手里的刀。
宋知鸢立时舒了口气,她瞥了一眼江宿雪,示意他让他把许芳晴带回去。自己则提了剑与池常清匆匆出门。
许芳晴挣扎着要跟她们同去,江宿雪冷着脸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带她离开,不让她靠近楼梯。
然而不知道许芳晴哪里来的劲,硬是把他拖到二楼栏杆边上。
此时夜晚,门外吵吵嚷嚷,许芳晴忽然平静下来。
潮湿的眸光越过客栈门前的嘈杂人群,落在门外一抹醒目的殷红上。
原先一丝不苟的马尾散开,白衣被血染尽,满身泥泞,唯有手脸和手中泛着微光的药草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土。
刚刚才下楼的宋知鸢在门口愣住,半晌,开口朝着那抹猩红说了什么。
祝清方忽然抬头,弯弯眉眼柔和地注视着楼上的许芳晴,唇畔轻荡:“师妹,我没事。”
许芳晴激动地要下楼。
江宿雪对客栈门口的人怒目而视,拉着许芳晴非要回房去。他冷笑着:“小师姐,他没事,你再不喝药,可就轮到你死了!”
许芳晴挣扎着试图甩开他,可她虚弱得手臂完全使不上力。
祝清方此时已越过人群上了二楼,加快步伐到她身边,俯身蹲到她面前,微微一笑:“真的没事,师妹。”
他将距离控制得很好,离许芳晴不远不近,能让她看到自己面色无常的脸,又不会让衣上泥土挨到她,更不会让她看到自己潮湿沉重的衣衫下,血肉模糊已经露出皑皑白骨的小腿喝酒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