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结了。
因此,三人可放心远行,再无顾虑。
“呵。”
竟是李佑郎先站了起来,笑着看着院落枣树,说着,“我知扬州有处铺子,专卖枣泥糕。”
他摘了一片叶子,“要去么?”
三人相对着,慢慢,不知是何时,一阵风过,谁执了一把拂尘,扫去阴霾。
薛枝跟着站起,“去,为何不去?”
“江淮的夜船最为一景。巧娘,你想见一见么?”
巧文看着满天无杂云。
有人许了个再无束缚的前程。
她不能拂了他的心。
“二当家?三当家的?”
“干甚?”
“咱这铺子能卖多少钱?”
“可二……”
“不论多少,即刻清算了,连这院落,连那作坊,咱不要了。”
薛枝笑笑,“是。”
李佑郎问,“那绣娘呢,随我们……”
“本是自由身,何必再相随。”
此一去,前景未知。
巧文回头,“也散了。”
“轻装上阵?”李佑郎点点头,“可。”
两人各去,院落只余巧文一人,她拿出一应帐薄,回到屋内,抬头一看,不过半载,这屋内仍是如初见般空落落,巧文好歹也是做衣肆出家的,衣裳却那几件。
来来回回不过红绿蓝黄渐色裙穿着,唯有一件圆领袍也是做工出了岔子贱卖了可惜,便留了下来。
案上,榻上俱是完好无损,这房间只让她睡觉外,再无其他痕迹。
没想到,此处还是留不住。
刘生,顾月月等人不知何时听到风声,在临走的晌午赶来了,看着那硕大的牌匾,仍什么也没问,只携了酒,一方拜别,一方送柳。
这古人礼节却也有诗意。
刚将牌匾寄存,眼里又出现衣角,林风韩声几人特地穿了新长衫来此,林风几人俱是惊讶,韩声却抿抿眉,眼里思惑。
“……巧娘,你们要走了?”
“去哪里?”
巧文站在原地,看看远处大道人来人往,笑笑,“江淮之地,扬州。”
林风问,“那你衣肆……”
“开,只不过……”巧文望了望这牌匾,在太阳下散发出光辉,有一天,会再次高高挂立这门廊上,“要等段时间了。”
众人笑着,失落却不让巧文看出。
“那巧娘以后的新衣裳我们岂不能先穿到了?”
年纪小的问,她仍认为巧文的店会开得很大,不论到了何地,她的衣裳,带着那个小小的三人木牌,总会传来的。
“可又让江南那些人得了利了,本来她们衣裳便美。”
几道视线落到巧文脸上,良久。
将她照得很亮。
少年谁也不会离别,不会再此时说些客气话,说着日后不定会相见的谎言来。
此去一别,再见又是何夕何年。
“此行路远,还望娘子保重。”
最终,还是拜别起来。
巧文目送几人愈走愈远的背影,其中有个高高的少年不时回头看,她也笑着摇摇手。
那人看了看那手,终还是走了。
她抬头,风儿飘曳着,起了黄沙。
就这般罢,她看向南边,目指远方,那是新的征程。
巧文很熟悉这招,就是换了平台,从京城到江南,她倒要看看这江淮风光。
没准儿发展得更好。
——
小船儿悠悠,人心飘荡。
三人没让自己憋着,一路高声扬歌,美食好酒,在船看天,看山,看水,看两旁农夫。
“薛四郎!你今日可是一条鱼儿也没咬啊!”
船板上,一人挑了扁担,看一旁带了斗笠的年轻人钓鱼,来人还挺时兴,那身上穿得是新进长衫,头上戴得是叫……反正立个木牌,上面三小孩儿。
他家大郎便有一个,说是买衣赠的,这长衫还是他家大郎争气,在州里读书学馆送的,要不他这个挑夫,整日不下船,哪里认得这衣裳。
那年轻人嘴里叼根杂草,刚上船拽得,很是惬意。
看挑夫,收起一条腿,让出一条路,“王叔今日所获倒丰。”
“是嘞。”
薛枝听那雨声渐落,天下起小雨,船还没发,得再等半个时辰,他收起斗笠,更加无恙躺在地面上,也不顾那污泥脏了衣衫。
在等鱼咬钩,在等两人回。
“巧娘,你快些!”两人跑在雨中,这雨越发大了,李佑郎见巧文还跑不起来,干脆拽着她,“三郎饿了一上午了!”
两人今早趁停船,下去想买点吃的,嘴里几天没吃肉了,用巧文很熟悉的一句经典——
真是淡出个鸟来。
这便是行至扬州最后一段水路了,连着七天的船路,一路向南,是三人在船上度过的最长一段日子。
她也好好感受了这千年前的古人风光。
早起,河面迎着朝阳,看着两岸村庄,一排排木做的房屋,遥遥相立,午时,三人戴了斗笠,在船板上下棋,用薛枝的话说叫双陆,她不懂,可在船上,在无聊的日子里懂了。
于是,巧文反制其人,做了扑克牌。
几个通宵下来,人人瘦了几斤,却也畅快。
如今,只剩最后一日了,便见到扬州了。
赶着最后一声吆喝,两人顶着满身污泥上了船。
交上因走错路迟了交付肚里的烧鸡。
薛枝淡定接过,一摆手,“多谢了,你们……”
两人忙道,“吃过了,吃过了。”
其实谁也没说,两人不仅吃了这些,还吃了烤羊蹄儿,附近出了名的蒸鱼儿,还有那桃花酿,喝着像是带了甜味的酒,二人怀疑里面就是加了糖,一壶竟卖到百文。
就因这些,两人才迷了路,回来时随便找了店买了只烧鸡,就这,中途还掉地上了一次,幸好雨下起来了,可以解释。
薛枝干巴嚼着,觉着也不像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店啊。
他没说话,安静嚼完了全部。
此夜,几人带着满路风尘,满路说笑立在船外,看那灯火渐渐进了眼,又是一城。
扬州城,此番来了。
千里之外,几匹马立在了曾经繁绕的作坊外,旁白便是空了一月的院子。
韩声对高立的白马上一人说道,“你来晚了,已去月余。”
另一人看那院落良久,笑了,“说是定会相见,可没等我从范阳回来,人便走了。”
远处过了几个僧人,径直从那空了的院子进出。
乐明见了二人,合十一礼便又走了。
韩声问,“你可知这院落便是他买下的?我的人说是一家西京人。”
另一人看那远走的仆役,淡声道,“是他。”
“走罢。”
马头调转,向着无边月色,韩声于他侧行,问,“那信符可还在她那里?”
一道声回,“在。”
韩声笑了笑,提马跟上,“那就好。”
“自会还相见。”
一条街,这边两人走远,那边乐明也回了院落,手里拿着拾来的木牌,三人笑脸仍在眼前。
他回头,对那院落最后一撇。
如此般,老僧便等你回了。
他笑笑,到时又是一笔大价钱。
是夜,有人迷失在彻夜不闭的市集上,有人从牢狱的大牢里再见月光,有人在满地钱帛的佛堂安然卧睡,有人在苦寨的边役戍守远边。
一轮圆圆的月亮啊,为何偷看了这人间,却不作一声回应。
叫人在黑夜里躇行,摔了跤。
为何不用你那月光照见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