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得拜先生门下,愚弟无虑矣。" 吕公著拱手长揖,虽然难舍舐犊之情,但是他深知乡野僻壤,守制三载,只会贻误幼儿启蒙之机。
“那就将令郎留下吧,我族弟今日也送了个弟子前来,你且稍等,留下随我一起考教一二。”
吕公著颔首。
只是一盏茶的时间,何群就带着吴夏回来了。
吴夏整冠敛衽后才踏入厅中,目不旁视先向主位的石介深揖及地,复又转身朝客座的吕公著行平揖礼,这才垂手侍立阶前静候垂询。
石介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也并不急于考校课业,反而介绍起身旁的吕公著。
“这位是前平章军国重事吕夷简吕文靖公的三子,讳公著字晦叔,庆历二年榜眼及第。身侧稚子名希哲,今后也会在我这里治学。”
吴夏闻言,复向吕公著长揖为礼,眼角余光微扫立在吕公著身后的吕希哲。
石介转而向吕公著介绍起吴夏:"此子吴夏,乃禁军指挥使之子。其父庆历和谈后调防东京,阖家迁居汴梁。吾族弟任南阳县学教谕时,曾言此子机智聪慧,故特召来考校。"
这番言语暗藏机锋。
吴家当然不是像吕家一样的世家望族,他们三代行伍出身,本为士大夫所轻。但是石介偏将其与吕氏名胄并列同门,其意昭然若揭 —— 纵使吕家累世簪缨,在我这里,还不是要与武弁之子同窗共读?
此中怨怼,也是有着原因的。石介对吕家是不满的,尤其是吕夷简。他在担任执宰的后期,明哲保身、排挤异己,通过扩大荐举权笼络官员,主张“守成”,反对激进变革,为后面司马光等保守派提供了范式,形成“以维/稳为先”的施政惯性,加剧了北宋中后期的改革阻力。
欧阳修批评吕夷简“二十年间坏了天下。其在位之日,专夺国权,胁制中外,人皆畏之。”
当然国家的兴败岂能归于一人。
后代的史学家也只是感叹夷简的保守倾向使北宋错失改革最好的窗口期,导致三冗问题加剧。
吕公著当然知道石介意有所指,但是他也毫不在意。反而将儿子向前一推,漠然地说:"希哲,还不拜见师兄。" 吕希哲依言趋前,正欲行大礼,却被石介喊住。
“莫急,待我问上一问。”
石介抬眼望着直到此刻都很平静的吴夏,深思片刻后说。
"吾门下弟子皆簪缨世胄之后,或出身耕读之家。你乃武官之后,虽得族弟力荐,然若收你入门,恐遭妄议,诸生必以与武夫之子为伍而耻。若不以师生相称,可留你得侍左右,执洒扫之役,平日仍可以列坐听讲,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确实有点过分,喊一个七品官员之子来这给你干一些仆从的事,但是又是当前北宋的现实。
北宋重文抑武的国策下,武官群体长期遭受文官集团的压制与轻慢,台谏系统也会频繁攻击武将,让武将形成有功必危的政治生态。
除了被怀疑“得士卒心,恐有唐末五代之患”,影射会有黄袍加身嫌疑的狄青。
还有抗辽名将杨业,也因文官王侁轻敌冒进,强令杨业出击。后为推卸责任,将战败之罪归于杨业,他的几个儿子就是后世脍炙人口的杨家将。
以及西北边防名将的种氏家族,种谔主张主动进攻西夏,与文官集团的保守战略冲突。永乐城之战中,文官徐禧拒绝种谔的建议,强令筑城,致宋军惨败,事后反而是种谔被问责贬官。
镇守河北防辽的王德用,也是被御史用“貌类太祖,宅枕乾冈”,暗示过于"得士心" ,有篡位之相,被宋仁宗罢贬。
更不用说曹皇后的爷爷,开国元勋曹彬,曹皇后在宫中处处小心,不敢行错一步,就是因为她深知整个朝廷的文官都在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