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云猛地转身,鼻尖险些蹭过他腰间的玉带,白银镂空香熏球随着动作晃开细链,里头的安神香漏出几缕,与对方袖间清苦的药香纠缠在一处。
她这才发现他今日未系发带,泼墨长发逶迤至腰间,发梢还沾着几瓣被夜风卷落的丹桂。
“隐墨。”她忽然扣住他收拾棋子的手腕,羊脂玉般的肌肤下,淡青血管随脉搏轻颤,像雪地里蜿蜒的溪流。林巍任由她握着,另一只手仍从容地将棋子归位,在玉子相击的脆响里,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殿下可知为何我总爱用黑棋?”
不等她答,他已自问自答:“白子落盘便是万众瞩目,黑子却要迂回躲藏。”染着墨香的指尖忽然抚过她蹙起的眉间,“就像殿下此刻该想的,不是谢相明日又要参几本折子。”尾音化作一声轻笑,“而是我新制的竹叶酿,正埋在凤尾竹的石砖下。”
李南云怔怔望着他含笑的眼睛,月光跌进那汪墨色深潭,她忽然伸手摘去他发间的桂瓣,染着蔻丹的指尖擦过耳垂,林巍就着她的手将白子放回星位,冰凉指尖似有若无地蹭过她掌心,他忽然倾身,未系紧的衣襟滑下半寸,露出锁骨,因为寒冷而被冻出的红嫩。
夜风骤起,满庭竹影乱如泼墨,李南云望着他颈侧随吞咽滚动的喉结,她猛地抽回手,勾断他几根青丝:“明日把竹叶酿挖出来。”
“臣遵旨。”林巍躬身行礼,垂落的发丝却掩不住唇角笑意,他太清楚怎样的距离能让她卸下铠甲。退半步是臣子本分,进一步是红尘私心,而他就站在这条线上,做她风雨飘摇中唯一敢放肆的温柔乡。
“殿下,四皇子来了。”朝云恰到其时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柔情蜜意,“阿姐!”少年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林巍退回对座的石凳上,李南云看着他一路小跑过来,开口道:“你怎么来了,在太庙还没跪够?”
李钦闵嘴巴一撅满脸都是委屈,“阿姐,怎么能这么说,我都担心地睡不着觉,这才来的。”
接收到林巍给她使的眼色,她立马心领神会:“来都来了,陪我下一盘吧。”刚刚跪在太庙前的身影和如今两边执棋的两人重合,对这个弟弟,她心中总有百般纵容,要说他真有反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月华顺着竹叶缝隙漏下细碎银斑,将棋盘映得宛如星河倒悬,李钦闵拈着黑子迟迟不落,指尖在玉石上蹭出黏腻汗渍。
林巍站在李南云身后开口宽慰道:“圣上岂会不知自己儿女,穆王您册封在即,怎会在关键时候干出如此蠢事,谢相表面上是步步紧逼,实则如此兵行险着已是无可奈何之举。”
见他半天也不落子,李南云稍稍扬起下巴示意:“你的封地属官是何许人也?”
“这、这桂州属官姓甚名谁?”他支吾着缩回手,棋子“嗒”地砸在棋盘边缘,震得茶盏内的茶水泛起涟漪,“是叫王...王守义?”
他看着李南云回头和林巍对视一眼,嫌弃之意溢于言表,一下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了,只好撇了撇嘴。
“姓赵,名怀瑾。”林巍忽然开口,他指尖掠过棋盘,将李钦闵碰歪的棋子一一归位,“祖籍便在桂州,齐武三年进士,任桂州长史已逾十载。殿下若是看过《桂州风物志》,里头便有他写的《铜山赋》。”
他执壶斟茶时,发丝垂落肩头,李钦闵“啊呀”一声拍案,震得棋罐里玉子叮咚作响:“对对!就是写‘铜山夜雨洗剑鸣’那个酸秀才!”
他得意地冲李南云眨眼,却见阿姐冷着脸吓得他脖子一缩,险些打翻林巍刚斟的热茶。
李钦闵无精打采的像落水的旱鸭子,赌气地开口:“早知道当时就求父皇选苏州了,山清水秀的,哪有这么多事。”
“山清水秀?”李南云挑眉冷笑,“苏州盐商勾结漕帮的折子,昨儿刚烧了半屋,你要去当散财童子,我倒能替你备两船银锭。”
“阿姐!”李钦闵拖长调子哀嚎,不小心扫落几枚棋子,手忙脚乱去捞时又撞歪了棋罐,林巍忍笑扶住他后腰,顺手将滚落的黑子拢入掌心。
看着他不成器的样子,李南云怒从中来:“父皇偏心你,为你选的桂州,既有铜矿还是平地,你别不识好歹。”
“那阿姐说此事该如何是好?”他摆手往后一靠,才反应过来并无靠背,双手双脚在空中胡摆,好在林巍眼疾手快又拉了他一把。
李南云被他气得把棋子一摔,白玉棋在棋盘上撞了一声反弹正中李钦闵的脑门。
他刚刚坐稳又被打了一下,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地叫疼,李南云并不吃他这一套:“来我这耍无赖来了?”
李钦闵捂着根本不疼的额头,就势歪进林巍臂弯干嚎:“林公子你评评理!阿姐总拿棋子砸人,上月我额角的包。”
“再装?”李南云甩开披帛起身,却从袖中摸出个珐琅盒掷过去,“广仁寺求的化瘀膏,抹三日不许沾水。”
林巍低头掩住唇角笑意。月光漏过李钦闵胡乱挥舞的指缝,斑驳光影里,少年抓着他的手诉苦,对桌的女子虽然面冷但嘴角还是始终微微上扬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