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我可以出去了吗?太好了!”姜莱听罢,欢喜得几乎跳了起来,眼中尽是无比期待的神采。
却见姜女士唇畔的笑意渐渐凝住,眼底浮起她看不懂的深影,像去年暴雨夜,望见黄爷爷家门外那盏飘摇的灯笼,明明灭灭,总也触不到。
晨光微熹,姜莱推开房门,餐桌上摆着尚有余温的粥点,却不见人影。她摩挲着桌角,心想没事儿,不过数月光景,到时便能跟着姜女士去看外面的世界了。
石溪镇的日子依旧流淌,姜莱的生活始终围绕着三处地方,山林、胡姨家、老宅。只是林间石缝里,好久不见那抹灵动的紫影游过。
晨露还挂在草尖上,姜莱刚踩过湿润的泥土,身后就传来熟悉的窸窣声,“哟,小莱莱,你又去山里啊?”
胡苟拖着长音从老槐树后转出来,发梢还沾着蛛网。
“你小点声!”姜莱猛地转身,食指抵在唇上,瞥了一眼面前嬉皮笑脸的少年。与胡苟熟识之后,她发现这人愈发讨厌,总爱捉弄她。
少年慢慢悠悠地走在她踏过的鞋印上,“你说你一天在外人面前像个十足的小淑女,一到我这儿就耀武扬威起来,这算不算窝里横?”
“喂,你窜哪去了?”胡苟忽然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却发现姜莱早已不见踪影。
他循着水声拨开眼前叶片。少女赤足浸在溪中,侧颜映着粼粼波光,翠影婆娑间恍若谪仙,胡苟呼吸一滞,竟下意识退了半步,像是莽汉撞见了山精。
姜莱忽然瞥见一抹紫,“小蛇!你竟然在这!”
那蛇正盘旋于一旁的灌木之下,似乎已褪过了一番皮,鳞片色泽愈加深邃,姿态也比往昔更盛。她伸手轻抚过鳞片,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你长大啦,还变漂亮了!”
胡苟双手抱胸斜倚在树旁,讥讽道,“你这眼神真该去看看大夫,不过是一个尚未成型的畜生,也值得你这般喜欢?”
“嘶——”
小蛇轻绕姜莱手腕,昂首望向不远处的胡苟,口中发出低沉的嘶鸣,似有警戒之意,又似在挑衅。
姜莱瞪了胡苟一眼,“你这人,嘴真刻薄,我们走,别理他。”
她将蛇置于肩头,转身离去,步伐轻快,将他的冷言冷语远远抛在身后,“小蛇,我再过些时日就要离开这里了。”
姜莱并未察觉,缠绕于颈间的蛇躯骤然紧绷,竖瞳闪过波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因为我等了很久,姜女士也未曾提及,所以我猜,或许这一去便不再回了。”
话音刚落,默默跟在身后的火狐停下脚步,望着少女背影。
冬季悄然而至,石溪镇再次披上银装素裹。雪后初晴,山间覆着一层银白,镇上居民围坐在火炉旁,说说笑笑好不欢乐。
“姜莱!你再扔我试试!我真要反击了啊!” 胡苟侧身闪过飞来的雪球,佯装踉跄后退,却在俯身刹那,将地上素雪捏成结实冰霜,藏在身后。
姜莱裹着棉服,在雪地里奔跑。长发被胡姨编成了粗粗的辫子,随着动作在身后甩出好看的弧度。
“小莱,小心点,跑慢点!这孩子像个大蝎子似的。”胡叔站在一旁,双手插在袖里,扯着嗓子喊道。
“啪!”胡姨一掌拍在胡叔背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踉跄。
“哎哟,你干啥啊?”胡叔揉着肩一脸委屈。
“什么叫大蝎子?你懂不懂欣赏啊,会不会说话?”胡姨瞪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嫌弃。
“本来就像嘛……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上手啊……”胡叔小声嘀咕着,却不敢再大声反驳。
听着他们拌嘴,姜莱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她索性仰面倒在柔软的雪地里,放声大笑。
这一刻,日子纯粹得像是雪地里的脚印,清晰、美好,满是欢愉。
雪,缓缓覆盖了整个山谷,天地间连时间都被这纯净的白凝固。女人踏着积雪而归,她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姜莱身上。
“姜小姐!”
“姜小姐回来了!”
镇上的声音此起彼伏,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
胡姨急匆匆地从屋内跑出,连声催促道:“老胡!快去帮姜小姐拿行李!”
老胡应声而动,快步上前接过行李,脸上堆满了笑意。
女人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谢谢大家。这次回来,或许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姜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最后一次?你们要离开这里?”胡姨嗓音里像掺了砂砾,目光却死死钉在姜莱发间那支木雕山茶簪上,那是去年立夏,她亲手给小姑娘簪的。
姜莱倏然抬首,眼尾洇开一抹惊惶。她早知这日终将到来,却不想来得这般急、这般陡,像一柄薄刃猝不及防抵住咽喉,“出什么事了吗?”
姜女士的手覆上她手背,指节硌得人生疼。四周围拢的人影渐稠,那些含着哭腔的絮语、压低的啜泣,一层层缠上来。
“我们必须离开。”
满室抽气声中,唯见姜莱怔在原地。她忽然发觉,似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揣着同一个秘密,除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