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点点头,眉宇一锁,又问:“军中为何人烟稀零?”
子庄回:“据斥候报,三面环海的涟村被南孙氏占据,在那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便派遣了一支先锐去处置。”
陆战却又质疑:“如此,涟村应当是此战的隘口,你为何不去?”
“营中后方必要有人坐镇,你不来,我只好自己守了。”他的语气有些幽怨:“但你放心,先锐首领叫做竹影,是个有才能的人,他武艺高超,胆识也过人,值得托付。”
“竹影?”陆战觉得这名字分外耳熟。
“对对对!”子庄眼睛明亮:“叶小娘子逃婚之前,恰逢军营里粮草被烧你脱不开身,便是竹影处置的,你可还记得?”
“这名字古怪。他什么出身……”
陆战还想盘问什么,却被一路埋头冲进来的士兵截断,只见那身材矮小的斥候两手空空,只带来了一句话:“将军不好了,涟村出事了!”
……
周子庄的后方果然还是没能镇住,陆战来时的那把藤椅还没坐热,便被催促着上马又急急赶往涟村。
到那时,场面肃杀。
陆战打头,只带了周子庄和其余十多名往日得信的干部,一众人骑着鬃马从北城门长驱直入,却见城中赤地千里,鸡犬不闻,瓦舍空荡竟一点人气也没有。
他们警惕,慢下马蹄踱进涟村深处,直逼向南城门,才隐隐约约见到氤氲湿气中浮动的人影。
大概是两方对峙着,陆战他们直面的正是南孙氏的穷寇挟持了一村的百姓,那些穷寇看来已是走投无路,每人都抓了百姓作刀柄下的筹码,与竹影的军队僵持在街口,再往后退几步,就是紧闭不开的陆门。
而背对着陆战的,竹影知晓身后援军已到,却丝毫不惧官威,从未回头一眼。陆战慢慢靠近他的途中,便对眼前这具嚣张跋扈的魁岸躯体起了盛怒。不只是因为他的傲慢无礼,更是因为陆战下令他一人撤守营帐,他却视若无睹、诏而不回。
两方相持不下,迟迟都没动手,倒好像都在等什么人回来……
倒是敌寇围中那人先发话了。
“陆战,许久不见。当初南孙氏要收留你,你不肯,原来是已经望见飞黄腾达的这一日。”
陆战将马勒停至竹影身侧,银色面具泛着寒光,面具下凌厉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南孙充,却并未回应。
南孙充又继续说道:“人各有命。不过,南孙氏亦曾给过你一口吃食,也算为你今日的荣华添过砖加过瓦,今日报恩,便算两清。否则,我便带着这一村的百姓一起去死。涟村没了人,总归还会是我南孙的囊中之物!”
陆战仍旧没应。
反而竹影开始不耐烦起来,他颇具讽刺意味地撇过眼向陆战:“将军的朋友,将军打算怎么处置?”
片刻,陆战没挪过眼,只冷淡地命令道:“放了他们。”
竹影震惊,随即快速恢复神色,但仍旧有些不可思议地轻笑道:“将军,放了他们,下次再见,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手中有人质,你又能怎么办?”
陆战克制住怒意,唇角微颤。
竹影听了,冷哼一声,翻身下马,随手抽出了一柄前兵的佩剑,来回翻看了几眼,小声喃喃道:“还能怎么办?”
他一步步走上前去,紧逼敌寇最外一层,眼里丝毫看不见人性,只有冷冽的杀气。许是感受到了他那股狠戾的气息,敌寇的手不觉夹紧,几个人质便害怕得迸发出了哭声。
可这哭声没成为拖延的哀求,反成了他们催命的符咒。
陆战意识到了什么,朝着竹影的背影大吓:“回来!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竹影丝毫不在意,他的脚步随着与敌人距离的缩短只越来越急促,仿佛是蓄了很长的力气,在接近最前头的那一名南孙海寇时,对方甚至还不敢相信他真的会举起手里的长剑。
下一瞬,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反而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快感似的,小跑了起来,还没等及对方后退,便利索地一个俯冲送剑,将那为首的海寇连带着他手中无辜的女郎一并刺穿了。
海雾沉重,但所有人都是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一幕——
还未等南孙充发话,最前的一排海寇就露出张牙舞爪的獠牙,像是在与竹影叫嚣,也像是在愤怒的边缘发狂,只是心照不宣地看了看彼此,手里的利刃就像拉碎一件衣服那样简单,划过人质的脖颈,几人应声倒地。
恐怖的血腥味在方寸城村之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可他们杀完了第一批人,不过是开胃前菜,很快就会有下一批无辜的百姓,像抓小鸡一样被替换上来。
“你大可将全村的人都杀干净,到时候,你可就真的无路能逃了!”
竹影勾起嘴角,缓缓收回手中被鲜血浸染的利剑,也不知是为了透露什么情绪或线索,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陆战一眼。
陆战戴着一张冷酷的面具,亦没人能琢磨猜透他此时的表情。只有从他猩红似有些充血肿胀的眼眶中,才能察觉到他怒不可遏却又极力隐忍的心绪。
半晌,竹影又退回陆战身侧,装作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这一切,好像他有意针对之人并非对面的敌寇,而是陆战罢了。
南孙充狡猾,也猜到了几许,便嘲弄陆战:“看来,大将军和自己手底下的小将军还没商量清楚。”
听到这儿,周子庄早已冷汗直流,不由得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警告的话来:“竹影,注意你的身份。”
竹影丢下那柄染血的剑,翻身骑上了他的黑马,此时又恭谨起来,朝陆战低眉抱拳——
“将军,杀戒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