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鞭声从室内传出,一下下仿佛敲在奕泓蔽身的城堡之上,看似稳固的堡垒在鞭挞中摇摇欲坠,那些他经年躲在厚实墙面后窥见的美丽风景消逝无踪,血腥和黑暗从斑驳的墙缝渗透进来。奕泓双腿瘫软,无措地跪坐在地上,凉风吹过,在这秋日无限凉意中不住战栗。他不敢相信,那一向慈爱的父亲,竟会有如此狠绝的一面。
突然,他揩掉脸上的泪水,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跑,现在或许不是震惊和哀伤的时候。走惯了的缦回长廊,今日长得像是跑不到尽头,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看见一直跟着大哥的泠泉迎面走来,他像是发现救命地浮木一般扑了过去,紧紧的握着泠泉的手臂,他靠着泠泉大口的喘息,眼里的焦灼一览无遗。
泠泉只是见奕泽许久未归,心底略有不安才寻了过来,不过接下来钻入耳蜗的只言片语,却坐实了他的不安。奕泓一边贪婪的吸气,一面断断续续地说:“血…都是血…哥哥…哥哥…他…会被爹爹…打死的…我没有办法…呜呜呜…快去救救…救救他…”
“您回去吧。这事,我来想办法。”泠泉攥紧双拳,他不动声色的抽出被奕泓握紧的手臂,翻身跳上屋檐,消失青灰色的瓦砾间。陛下究竟要把殿下逼到何种地步才肯罢休,这些年他见惯了伤痕累累的殿下,躯体的伤还好说,只要死不了总有痊愈的一天,可心灵的伤口呢?
泠泉六亲缘浅,幼年父母相继离世后,被伯父像清理垃圾一样送进了镰,完成修业才拜了官伯父一家便巴巴的寻上门来,为回避这麻烦事,他绝了尘世的浮名,递了申请坚决留在镰当个侍卫,凭他这一身本事待遇一点不少,还不用与伯父一家虚与委蛇。
所以父母亲情对他而言,是很不可理解的。见昊顼时常尽心教导奕泽,他心想,或许这就是父爱了,虽严厉,但父母爱子,必为其计深远,可眼见奕泽对父亲从最初的惧怕到后来的漠然,又觉似乎不似世间寻常父子该有的模样。所以他又想,陛下或许并不爱殿下,因为爱是不会让人褪去色彩失去温度的。
璟王府离皇宫并不远,泠泉来不及理清思绪就立在了王府的围墙上,这么多年,他太清楚眼下能从昊顼手里夺下奕泽的人,除了昊瑄,就只有奕涵了。所幸越过几个屋脊,他看见在院里推手比划的奕涵和祈雾。
等泠泉带人赶到时,那不算宽阔的院里,已经挤满了人,从小厮到御医一应俱全。方旎挨着门立着,哄着一双眼苦苦哀求,可里面的人充耳不闻,回应她的只有更狠戾的鞭声。她让昊顼过问此事,原也不过是想给奕泽一点压力,却不想竟是这种局面。
奕涵攥着的拳微微颤抖,凛冽的鞭声将他带回那个除夕,他和师父初遇的傍晚,那场鞭鞭入肉的鞭笞。他沉默的挤过人群,拉开哭得柔肠寸断的方旎,抬脚只一下就把门踹开了。
血液的腥膻扑面而来,扯断了奕涵脑里紧绷的弦,他红着眼一跃而入,抬手截住劈风而落得鞭子,他握着鞭身,死死瞪着昊顼,目眦尽裂。秋日的寒气尽数从洞开的门扉涌入,奕泽勉强撑起上身,涣散的目光最终在奕涵身上落定,“奕涵…”
“师兄…”奕涵松开手里的鞭子,跪坐在奕泽身侧,被悲愤哽住的咽喉再发不出一丝声调。奕泽僵直的躯体慢慢变软,轻轻靠上奕涵略显单薄的肩头,呼吸浅得几乎听不到了。奕涵扭头看着奕泽蜡白的脸,眼里暗涌奔腾。
“哼!”昊顼早已被奕泽无声的对抗激到失智,现在奕涵又公然破门拦下他的鞭子,他觑着地上断成两截的门闩,嘴角挂着瘆人的笑意。他抬头看着半挂着的门扇,大喝一声:“风落,把人清走,杨奕涵,你留下!”
奕涵避开奕泽后背的鞭伤小心抵住奕泽摇摇欲坠的身形,他抬眼冷冷的看着昊顼,眼里没有丝毫怯意,“我留下可以,但是,我哥他得先离开!”
他不等昊顼作答,目光便转向门外,他朗声道:“泠泉,祈雾,扶殿下回房。”
“谁敢!”昊顼目光凛冽的扫了一眼那群想顺势入内的人群,“风落,清场!”
奕涵深吸一口气,丝毫不肯让步,他一手揽着奕泽,另一手解下腰间的令牌高高擎起,“风落,你也是镰的人,你想清楚了,谁才是主子!”
风落看着奕涵手中的令牌,轻轻的啧了一声,那是少主令牌,效力仅在镰主之下。
“涵儿,别…别…”奕泽吃力的抬手握住奕涵悬着令牌的右手,出声制止。镰卫可以效力于皇帝和太子,但终究还是要听命于镰主或少主,换句话说,皇帝身边的镰卫即使为了保持国与镰权力平衡的一种牵制。奕涵这样做,显然是把这件事搬上台面来说了,若是父皇调来禁卫军应对,那就不只是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