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泽披着外袍,沿着檐廊慢慢的走,长时间的卧床让他步履蹒跚。身后的泠泉几次想伸手搀扶,都被他婉言拒绝。他抬眼看着天,澄澈高远的晴空看不见一片云,秋日的艳阳依然眩目,但终是少了夏日的热度,让人觉得萧瑟寂寥。
“殿下,回屋吧,你已经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了,一会儿起风了,天也要凉了。”泠泉亦步亦趋的跟着,脸上写满担忧。回来半个多月了,少主几天前就已经获准上校场复健,可殿下背上伤口却始终不肯结痂。
“等会儿吧,再让我站一会儿也行。”
在那巴掌大的床上困久了,在院里走走逛逛也成了难得的自由。奕泽闭上眼,贪婪的呼吸着,闻惯了汤药味,无嗅无味的空气压入胸腔,竟也能生出清甜的滋味。他定定站在廊下,抬眼就能看见日头在一点点西偏,用不了多久,黑夜又会再一次将眼前的一切一口吞没。他茫然的瞪着眼,眼底空无一物。
许是这次病了太久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伤春悲秋。往日无论多狠的打,捱过了除了身上的伤和痛之外,再不能留下什么。可这次却成了他脑里翻不出的梦魇,记不得多少个夜晚他又重新被扔回那日,无论他怎么努力,最后映入眼的,始终是奕涵绝望的脸,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无能为力。
一道人影步履匆遽的从眼前掠过,打断了奕泽的思绪,他定睛一看,竟是奕涵。
“小涵儿…”
“哥?你怎么在这儿…”院中的奕涵闻声停下匆忙的脚步,朝奕泽走来,发间额角挂着亮晶晶的汗珠。他抓着栏杆纵身翻过围栏,虽然是在跟奕泽说话,眼却落向身侧的泠泉,“周医师说已经可以下床了么?”
“呃…殿下说憋得慌,想出来走走…”泠泉心虚的垂下眼。天知道这段时间奕涵有多可怕,因为殿下肩背处的伤口深、创面大,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起色,奕涵心急如焚,时常暴跳如雷,把负责奕泽的周姓医师吼得一楞一楞的。
“好啦好啦,我这就回去。”奕泽见奕涵蹙了眉,知道他又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只得收起心间那千头万绪。他抬手轻触奕涵蜷曲的眉心,憔悴的病容上浮出一道宠腻的笑意。
“我扶着你,师兄…”奕涵侧身与奕泽并肩,伸手想扶住奕泽。
“用不着,陪我慢慢往回走吧。”奕泽拦下奕涵伸出的手,抬手抚过他左侧下颌处的那片青紫,“这里,怎么回事?”
“唔…没…没什么,”奕涵本想打个哈哈,在感受到奕泽的坚持后,只得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就是…前天傍晚踢完蹴鞠闲得慌,去拳馆跟他们打了几个回合…”
“只有前天去了么?还是说,只有前天脸上挂了彩?”开始复健训练后,奕涵虽不像从前全天盯着他的伤情,可忙归忙,再晚都还是会到他房里坐坐。他就纳闷,为何这两日小兔崽子不见了踪影,原是脸上挂了彩,不敢见他。
“呃…”这下奕涵哑火了。其实在见过奕泽身上可怖的鞭伤后,他深恨那个无能的自己,不仅无法从昊顼的鞭下救下奕泽,反而连累他伤重至此。这种歉疚、悔恨的情绪郁积于胸无处宣泄,故而近几日只要得空他都要去拳馆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肉搏,直到精疲力竭。可这些事情,他是万万不敢告诉奕泽。
“不要乱来哦,别以为我现在揍不动你。”奕泽见奕涵瘪了嘴,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早不见了踪影。他抬手揉了揉奕涵的脑瓜,软了语气继续说道,“你身上的伤也还没痊愈,每日只需要建议完成定量任务就足够了,不需要超负荷使用你的身体。所以,蹴鞠和拳击从现在开始被禁止了,听到没有?”
“啊?”奕涵这下更不乐意了,他撇嘴嘟哝道:“现在那点定量任务跟玩耍似的,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剩下的时间用来干嘛,发呆吗…”
“我之前让你读的书读到哪儿了,还有每天临帖,你花时间了么?”奕泽揉了揉发酸颞颥,提起这个他只觉脑瓜子嗡嗡的一阵生疼,若非他死盯着,这小子是断不会在课业上多花一点时间,趁这段时间得空,也该重新强调一下学业。
奕泽看了眼苦着脸的奕涵,接着说道:“正好这段时间我也有空,过几天你先交篇阅后感想给我,立论题材自选。”
“哈?”奕涵彻底垮了脸,他可以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么暗无天日。就冲这点,他也必须得让师兄的身体尽快痊愈,看来今晚又得跟那个姓周的大夫好好聊聊了。
月轮孤零零的挂着,周围没有半点星光,奕涵将手中的剑刃收鞘后扭头回望,如平整如镜的湖面泛着月的清辉,秋日的午夜,连景色都带着寒凉。奕涵打了个呵欠,抬手蹭掉额上浮着的一层汗,踏着衰草往熟悉的院落走去。
这几日白天全被奕泽霸着,不是临帖,就是看书,他真的受够了这些读读写写的日常。可偏偏他没有胆子忤逆师兄,只得耐着性子熬到奕泽睡下,才提剑蹑手蹑脚潜出院子,寻一处僻静的场所尽情打磨自己的一招一式,靠笔杆子可没法将昊顼那个大魔王打趴下。
无风的夜,山顶的气温却已经低得可怕,连秋虫都蛰伏着不肯鸣叫,夜静得只能听到衣摆擦着裤脚的声音。奕涵迈过门槛,抬眼朝左侧房屋望去,皎白的月光和昏昧的烛火落在窗纸上晕开了一层淡黄,师兄现在大概已经睡熟了吧。昨日泠泉告诉他,许是白天盯着他的学业,消耗了些许精力,奕泽不再如往日一般眠浅易醒,这么说来,他这几日受的苦也不算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