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重华一脸惊恐,这明显和魏庭燎告诉自己的不一样,“太子,龙潭虎穴面前,如何能自折臂膀?望太子三思!”
“孤不做申生,却也不做州吁。”李弘泽从未如此坚定过,“以谋反成事者,若无超世之才,得位不正,必会失位。孤自认没有公子光的才能,也没有伍子胥那样的良才,与其铤而走险,不如各退一步。”
“太子,你糊涂啊。箭在弦上,哪有不发之理?陛下已经听闻节义军异动,您以为陛下会留住我们么?”韩重华劝谏,“成大事,不可踌躇不决!”
“孤没有犹豫。”李弘泽道,“孤从未有哪一刻如今日这般清醒。你把信交给柳令公,他会把接下来的事处理好。魏侯身经百战,信奉‘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孤不可能拿你们的性命作赌注——因为孤没有魏侯那样机敏过人的才能。”说罢,李弘泽眷恋地望着天上疾飞的鹰,他明白交出节义军意味着什么,从即日起,他会像折了翅膀的鹰一样,再也不能翱翔在天际,只能幽禁于宫闱之中。
但,这和所有人的“生”比起来,算什么?他是太子,他有责任为了所有人谋划,而不是仅仅为了自己,就让所有人陪他一搏。魏侯对皇帝失望至极,才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李弘泽呢?他从来就没有怀揣过希望,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不被舍弃的那一个。
皇帝需要什么,就给什么。同时,柳令公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皇帝最后一丝残念——在最一开始,皇帝就将柳令公的儿子放在他身边。一个柳氏的儿子,看起来弱小,实际上却举足轻重。节义军多出来的兵力,支援西境,也是皇帝喜闻乐见的结果。
何谓节义?
赢了就是节,就是义!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
当晚,温匀姿身亡。李弘泽身穿朝服,跪在皇帝寝宫前。那夜突然下了一场雨,即便如此,他还是跪了几个时辰。李弘泽手上拿着罪己书,请求皇帝下令废掉自己,立弟弟梁王为太子。最终,高烧晕了过去。
“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帝守在病床前,悠悠醒转的李弘泽强支着身子,“父亲,儿别无选择。”
李弘泽和皇帝太像了,一样的丹凤眼,一样的眉毛。皇帝明显没什么耐心,“你把节义军给朕,自折臂膀,是想退一步,让朕不要追究此事,对么?”
“那父亲觉得孩儿会谋逆吗?”李弘泽睁大眼睛看向皇帝,流露出自己眼中的脆弱。
皇帝一惊,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那朕明说,在所有儿子里,你确实是最聪明的,为长久计,只能选你做太子。太后和文武百官,都是这么劝朕的。不过这么多年来,你应该也清楚。”
“父亲并不喜欢儿。”李弘泽双手冰凉,心也凉了半截,“所以,即便儿并没有谋反的胆子,也不想谋反,父亲还是会借此契机,把儿废掉,立梁王弟弟。”
皇帝不愿再看这极为相像的面孔,便站起身,负手到窗前,“不,你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能力。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力量有多大。小到东宫僚属,大到整个朝廷,你经营着,柳念之也经营着,所有人都要朕留着你的位子,好,朕的太子,贤德啊!”
“父亲……”
“朕杀你?朕怎么可能会杀你。你很聪明,没有自己披着兵甲闯进乾极宫,说自己要‘勤王’,要除掉蛊惑陛下的奸邪小人,你也没有否认‘巫蛊’,从始至终都像个被冤枉的孩子,温氏死了,你又在殿前跪了几个时辰,从头到尾看来,朕一直都在迫害你,对吧。”
李弘泽还是第一次和皇帝这么说话,他也不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情如何。
“朕没法杀你,因为你没有谋反,相反,你还帮朕说服了想要谋反的魏侯。跟这些比起来,巫蛊算得了什么,都是一个虚名。朕又不信怪力乱神,要是巫蛊真的能致命……”皇帝忽然回过头来,“那在多年前,朕就已经被人咒死了。”
这面孔犹如地狱浴血的修罗,或者说皇帝和修罗本没有什么分别。李弘泽心头一颤,嘴唇翕张着,不知该说什么。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太稚嫩了,还好当时并没有听信魏侯的话,和皇帝硬碰硬,不然论心机,他无论如何也玩不过皇帝,魏侯也比不过。
“皇太子立了大功一件,朕应该高兴啊!”喜怒无常的皇帝,又恢复了往日的语气。李弘泽赶忙从被窝中抽身——这是皇帝的寝殿,他躺的是父亲的床榻,“儿有罪,请父亲责罚。”
李弘泽匍匐在地上,等着皇帝的宣判。他的心狂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以后,太子无诏不得入宫。你以后哪里都别去了,就待在东宫,无朕旨意不得出。”
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左右了他的生死,让宫墙外的天空成了奢望。李弘泽开始明白,魏庭燎所说的力量是什么了。
他和皇帝,不是父子,而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