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柳二郎,模样好看,但刚刚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时候,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回府路上,崔文犀难掩好奇之心,便问李敬远,“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已过正午,李敬远还饥肠辘辘,本来想来柳府一表哀戚之心,没想到直接被永城县主无视,拒之门外。想着想着,李敬远心里越来越难受——想当太子,有错吗?现在的太子可是一个不忠不孝之徒,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太子!但是他扪心自问,从始至终,如果没有阿娘的期盼,他或许真的不会妄想太子之位。
李弘泽到来之前,他是长子,自李弘泽来了之后,他就变成次子——在大周的皇室宗族里,从来都是立长,母亲如何并无所谓,他们二人的母亲,一个比一个微贱,只要父亲是皇帝就够了。其实,李弘泽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父亲想立他为太子,所以让柳泊宁为佐贰,目的就是送他一个功勋,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抬得起头,不然,百官不可能让一个文武皆废的皇子来当皇帝。可是他不喜欢战场,只喜欢校场射猎,也不喜欢文书,让他修书简直是要他的命。
李弘泽却什么都喜欢,什么都做得好!那这太子,不争也罢,为什么母亲非得争呢……
“李敬远!李敬远!”崔文犀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我跟你说话呢,你和柳二,是有什么过节吗?”
“我不待见他。”他又恢复了往常梁王那样的神气,崔文犀瞟了他一眼,“得了吧,外强中干,你又不是太子那样的人,你学不来他的。”
学不来?崔文犀的话莫名让他起了无名火,日头也烈,他在马车里窝得难受。是了,就是这种感觉!所有人都在强调,你不如那个人!就算你拼尽全力,也比不上那个人的一根汗毛!李敬远脑海里,从来没有李弘泽落魄的模样,似乎无论在何种境地下,那人都是有礼且得体,又游刃有余。“你少说几句吧。”
崔文犀见李敬远又和往常一样和自己拌嘴,便不再多言。这次,她又让梁王碰了钉子,想必以后,他会对自己没有什么兴趣,想立什么嫔御就立什么嫔御,只要别管她就好。想着,崔文犀侧身支颐,手肘撑在车窗上,帘缝里透过来的风景很好看,比李敬远的臭脸好看得多。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李敬远试探着问。
“问什么?你不也没问过我嘛。”
“什么?”风拂过崔文犀的发稍,鬓边的花钿松松落下,落在了翡翠色的披帛上,李敬远看得真切,便拾起那枚花钿。
“你也没问过我,为什么仰慕卢云若,反而一口一个老鳏夫老鳏夫,听得人很不舒服。但是县主是个好姑娘,我不想打趣你和她,所以不想问,也不想提。我阿娘说过,人在世上就像雪地里的鸟,走几步,就有几个脚印,那些痕迹,短时间是消不掉的,与其如鲠在喉,不如坦然放下。”崔文犀没发觉自己的花钿掉了下去,仍旧说着话,“我没见过你哭,也没见过你那么狼狈,想来县主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重要不重要的,都太迟了。”李敬远靠着车壁,他并不快活,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啊,确实太迟了,我要是早生十几年就好了。”崔文犀幻想着,“县主一定很伤心吧,她一个女儿家,好不容易有了琴瑟和鸣的郎君,谁知天不假年,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殿下既娶了崔氏娘子,就别念着当年了。”
李敬远反复念着这句话,娶到崔文犀的他,这六年来并不高兴,两个人也常常吵架。所以,李敬远便纳些别的姬妾,妄图以此让崔文犀嫉妒。但是,每次想和崔文犀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总是把身体撇开。
厌恶,那是一种刺痛他自尊的厌恶。
出身清河崔氏的崔文犀,自然看不起他一个婢子生的。但是李弘泽也是农妇所生,为什么崔文犀却老是抬高李弘泽贬低他?当年,念着当年什么呢?魏如蕴待他那么温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喊她蕴姐姐,她叫他……阿远。李敬远心里是想娶魏如蕴的,很想很想,但母亲要他拒绝魏侯,拒绝高后,万象二年……距离现在也有七八年了,那时候他蹲在角落偷偷哭,告诉自己,不娶就不娶吧,帝王家感情是最不重要的。
刚刚,崔文犀好像也叫他阿远。
“你刚刚叫我阿远吗?多谢你为我解围。”李敬远手里摩挲着那枚花钿,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累,皇位?他根本得不到这一切,就算有一天真的成了太子,崔文犀会不会愈发看不起他,会不会笑他“沐猴而冠”?他往后靠,枕着自己的手臂,心里的滋味无人知晓。
“县主是不是以前也那么叫你,你想起故人来了?”崔文犀并不回头,她脑子里乱得很,对李敬远,不知是厌恶还是怜悯,“现在你去跟皇后殿下说,就说你不喜欢崔文犀,喜欢永城县主,然后和离,再寻良缘,也算是破镜重圆了。”
“不,文犀。”李敬远阖上双目,“哪有那么多破镜重圆,世上多的是渐行渐远,时至今日,后果自负。”
“你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和之前很不一样了。要是之前,你就又该和我拌嘴,然后话里带刺,叫我王妃,而不是直接唤我闺名。”崔文犀哪里明白,自上巳节后,李敬远的心境早已变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