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静观却不以为意,“你一个人来,添双筷子而已。而且,我也乐得看见这宅子人多点。频伽,你阿娘什么时候回来?”
卢频伽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阿娘说,这次待到浴佛节了,我可以途中去见见她。法华寺的斋饭和饼子很不错,回来的时候,我给您多带点。”卢静观欣慰地看向女儿,“哎,过几日你该进宫了,可得小心着些。”忽而卢静观像是想起了什么,“东晗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家里婚事定了吗?”
“定了。”这肯定的回答并没有让卢静观太满意,“定了好啊,定了好,你这个年纪,也该稳定下来。”
卢静观心里权衡着:定了就定了,频伽的婚事不能马虎。魏东晗这孩子心里聪慧,表面愚钝,实在是大智若愚。定了也好,反正他也不喜欢这样不机灵的人,频伽估计也不喜欢。
四周渐渐暗下来,烛台下杯盘狼藉,促织声渐起,魏东晗察觉时候已晚,“卢伯父,我就先走了,现在不回去,伯父又该记挂。”
魏庭燎死后,魏东晗就回了亲生父亲的家,不过由于已经过继了出去,一个人不可能有两个阿爷,所以在魏远山家,他都是喊伯父——喊亲生父亲为伯父,怎么说都觉得有点怪。“好,你回去吧。频伽,去送送东晗。”
卢宅大门外,沉默了一路的魏东晗终于开了口。让他说句话,确实不容易,“你真的同意云叔叔那句话吗,我记得,你的性子不该是这样的啊。”
卢频伽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她的性子?她什么性子?冷淡?寡言少语?像块冰一样难以接近?书呆子?“你这话说的,我性子很差吗?其实,我也不是同意,而是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所以,我就会抛砖引玉,想看看父亲怎么说,你们怎么说。然后听你们的想法,再折中一下。”
“所以你的‘折中’,是什么?”
“为了救人而杀人,多少有点虚伪,这种说法不对,”卢频伽其实并不服父亲刚刚的话,但为了给父亲面子,只好阳奉阴违,“不如说,为了救人,不得已而杀人。杀人本就是罪孽,哪有上赶着求罪孽的?明明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是谋士,更不是武将,没杀过人,在太平盛世长大,自然不明白乱世人们怎么活,也不明白乱世人命有多贱。我的了解仅限于史书,然而就算是史书,也是粗略寥寥几笔,毕竟能记得惨烈和痛苦的人都已经死了,说不出话来了。那首诗,我读过一遍,至今还记得——”
“哪首?”
“‘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作书与鲂鱮,相教慎出入。’乱世中的人想象自己是枯鱼,他们告诫同伴要谨慎,避免为人鱼肉。但是,在那样的世道,他们的危言,有人会听吗?五胡为祸中原,而南渡晋室亦自相残杀,还好那样的日子过去了。”卢频伽道,“那你呢,你怎么想?”
魏东晗摇头,没有回答,“我没什么想法,不如说是我的想法也没什么用。鱼已经‘枯’了,剩下的鱼想不想出来也由不得自己了。接下来能平淡过日子,比什么都好。”魏东晗看身边没什么人了,这才急急忙忙把卢频伽拉进小巷子,“频伽,我有大事要告诉你,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卢伯父和云叔叔,你那么聪明,快帮我想想办法。”
“你说吧。”
魏东晗拉扯着卢频伽的披帛,内心纠结得很,“是萧错。萧错正在谋划一件大事,他对我封官许愿,说事成之后能给我个清选官。但梁王不是太子,能登基的只有太子,所以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很明显了吧!擒贼先擒王,太子很危险!接下来无论是去乐游原踏青,还是浴佛节,只要太子不登基,就不能懈怠!”
先是崔文犀,后是魏东晗,一个说梁王不对劲,一个说萧错不对劲,看来真的会有大事,“你相信我,我很高兴。过几天我就要去乐游原,那时候会和太子殿下打个照面。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告诉他,不过没有机会也无妨,之后我还会待在宫里,总会有机会的。”
魏东晗格外焦急,“一定要快,太子殿下一定要做好准备!”他话已带到,就道了别,牵了马走了。卢频伽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父亲……算了,父亲不是内朝官员,还是别牵连进来,直接告诉太子的好。
她知道这么多,会有人来灭口吗?卢频伽心跳得很快,她不是没见过政变,上位者杀人不眨眼,才不会怜悯她一个女流之辈。但卢频伽却不畏惧,有时候被忽略的人往往会生变,因为能够被注意到的危险已经被铲除完了。她的能力,远超自己的想象。想罢,卢频伽振衣回邸,以前众人觉得女儿家学经世策没用,终归是要嫁人,学些账务也比看史书强。
现在她知道,没有一本书是白读的。
夜色沉沉,长安的夜空一如往常,快盈满的月亮,就像以前无数个夜晚那样照耀着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