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比场上,在所有人都以为向还寒是侥幸赢下的时候,陆寻却看出了那招式里扎实的基本功,也看见了握着剑的手肘上缠绕的绷带。
全场人都想看向还寒输,可这寂寂无名的小弟子有着与他灵力阶层不相匹配的沉稳,哪怕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丝毫不胆怯。
陆寻想,要么是无知者无畏,要么就是他的实力不止于此。
万花楼的大厅里,假皮男使出一击火灵根的高阶招式,强劲的灵气将袖口翻开,陆寻看见了一截似曾相识的绷带。
怀疑过,但琐事缠身,直到他发现他爹派人跟踪江熄查到了藏春阁。
而这藏春阁里不仅有高高在上的天渊派少宗主,还有张扬的薛照,以及被赤天峰发现的向还寒。
当初薛照旁边的人是不是向还寒,他们又为何生生将柴久扔到自己手里?
身无分文的向还寒又为何会出入薛照和江熄会喜欢的花街柳巷?
江熄寻了陨铁找人铸剑,陨铁并不适合雷灵根,他是要送给谁的?
对了,向还寒的剑被自己砍断了。
原来如此,这根线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但是当时他只想到了所谓的利益关系,直到他听说向还寒应招过藏春阁阁主的道侣。
打探到藏春阁阁主的身份不易,但是探查到他的喜好和动向却不难。
江熄被关在天渊派那段时间,藏春阁阁主也没有出现过,这个喜欢吃山楂糕不喜欢喝莲子粥的阁主,陆寻熟悉得很。
所以他猜到了,只是不相信。不相信江熄会跟男子双修,不相信江熄会跟向还寒这样的男子双修。
如果向还寒可以,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向还寒负伤,江熄带人去医治,向还寒离开,江熄四处搜寻。江熄对这名弟子不是一点都不在意,所有的自我劝说都是徒劳。
陆寻的手紧紧攥着,爆发出强劲的蓝色火焰,一击将薛照的冰墙全部融化,长生出鞘,地上的尘土四扬。
打斗的动静不小,不一会便吸引了人来,天渊派是严禁在门内打斗的,陆尧生几乎是黑着脸将两人困在法阵中分开的。
“寻儿,你这是做什么!”
陆寻胸口起伏着,他意识到自己确实被气糊涂了,竟全然忘了派中规矩。
薛照抹了下嘴角的血,抬头时面上剩下几分幸灾乐祸,不过开口说的是:“陆长老,是我喝多了撒酒疯,陆公子是制止我,没什么事,惊扰到大家实在是薛某不是。”
巧言令色,陆寻显然不想领这个情,但陆尧生却接了话:“就算如此,他动手也太重了些,您毕竟是少宗主的上宾。”
薛照用鼻子哼了声,原来还是有人知道他身份的:“您言重了,他不下手重些,肯定制服不了我。”
陆寻狠狠剜了薛照一眼,当着众人的面却没有说别的,只对着陆尧生领下责罚:“父亲,我知错。”
“嗯。”陆尧生看了眼陆寻,没说别的,只回头吩咐道:“去领戒鞭来。”
眼力尖的弟子读懂了陆尧生的授意,边下山边使眼色让众人离开,就差把眼珠子转出来了。
薛照听着这对端方正直的父子一个认错一个责罚,嘴角都快抽搐了,侧脸对陆寻道:“真不至于,你为了我挨打可不值得。”
陆寻听到薛照在陆尧生面前还如此不正经,手攥成拳,青筋凸起,咬牙切齿道:“你闭嘴。”
看人渐渐少了,陆尧生走到薛照面前解开了法阵:“犬子无理,当受此惩,才可以儆效尤,薛公子不必替他说话。”
“我没想替他说话,我时真不怪他。”薛照有些急了。
但陆尧生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目光定在他身上某处,薛照低头看到自己被长生剑划破的衣裳里露出江熄的玉佩来。
“这是……”陆尧生朝陆寻问道。
陆行想开口,但是最后也只剩一脸纠结无奈。
如果只是一枚普通的玉佩,陆寻不会特意强调让他避着陆尧生,所以这玉佩不管是对陆寻来说还是对陆尧生来说,应该都有特别的意义。
虽然刚打了一架,但是好在没伤到脑子,薛照假模假式问道:“这玉佩是不是太贵重了些?”
“这是我跟江少宗主讨的护身符,毕竟寄人篱下的,戴着信物心里踏实些。”他解释道。
陆尧生又看了眼陆寻,见他没开口,便回头笑道:“没有很贵重,是我送给他们两师兄弟的而已,看见在你身上所以有些好奇。”
这笑很假,薛照一眼便看出来了,看来这玉佩有更深的寓意,总不能是陆尧生瞧上了江熄,拿玉佩替自己儿子定情的吧?
想到这里,薛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就不叨扰薛公子了,我带犬子先离开。”陆尧生行了半礼。
薛照作为晚辈赶忙回礼,未来得及再给陆寻求情,便见陆寻满眼冷意地盯着他,脖子上还有被扇子划出的血口,已经染红衣襟。
“你,止血。”
见不得美人流血的薛照脱口而出,却只看到陆寻撇过脸去,于是生生错过求情的机会,那边两人以纪念馆走远了。
那取了鞭子姗姗而来的小弟子看了眼薛照后便也毕恭毕敬地跟着走了,瞧样子这刑怕是逃不掉的。
真是死板的一家子。
薛照皱眉瘫坐回还算完好的木凳上,后知后觉有些发慌。
不知道在他离开天渊派之前还能不能再见陆寻一次,这梁子越结越大,怕是再也解不开了。
院子里一片狼藉,薛照一头杵到桌上。
发泄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去想,发泄完之后觉得一切都是徒劳,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笨啊!”薛照又多杵了几下,颓废到了天黑。
江熄不会错过这么大的事,尤其是这种陆寻受到责罚的大喜事,可惜不能敲锣打鼓到他父亲面前告知,好让他知道陆寻这种人也会犯错。
这个时候他就格外佩服薛照,一是佩服他敢跟陆寻动手的胆识,二是佩服他真的没脸没皮四处敢耍无赖,毕竟他不去问也知道,肯定是薛照不知道怎么招惹了陆寻。
不过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于是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陆寻笑话,而是换好衣衫后就去了玄天峰。
崔满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到江熄来更是喜笑颜开,先是吩咐弟子去唤崔桐来,又是积极禀报乾元殿的修缮进度,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
“崔峰主辛苦了。”进门后江熄就赶紧坐下,腰还有点酸,不宜站着。
“寻儿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乾元殿可是天渊派的主殿,你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我肯定会办好。”
少宗主都不叫了,崔满这尾巴翘得可真快。
江熄腹诽着,脸上却还是笑着的:“不过我怎么听说崔峰主准备将殿内的柱子用湖州青玉雕刻,原先用的可是骊州白玉。”
崔满给江熄上了茶,脸上轻快地堆着笑:“找没有杂质的白玉很难,青玉不失华贵且乃……”
“还是用白玉吧。”江熄抬眼,他可不想听崔满为了节省力气或者为了贪墨些银钱想出来的借口:“我爹醒来要是看见天渊派大变样了,咱们都得倒霉,一切还是照旧得好。”
崔满嘴巴张了张,老脸上有点尴尬,江熄也没让人下不来台:“这事是我惹出来的,得劳烦崔峰主多多费心了。”
“贤侄客气了。”崔满收回倒茶的手来。
“少宗主!”崔桐一步踏进来,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拉扯,见崔桐来,崔满也轻吐了一口气。
似乎看见了崔满脸上的汗珠,崔桐有些不解:“爹?”
“桐儿你好好招待少宗主,他许久不来咱们玄天峰了,你带着转转也好。”崔满起身,与江熄初来时候不同,他礼数周全地作揖:“那我先去调度人去骊州,可不能误了大事。”
崔桐看着匆匆离去的崔满,只剩自己后心情有些忐忑。
别人都说江熄的态度不要太明显,就算是为了巩固地位,她这门亲事一定跑不了,但她并不喜欢后半句,并且私心里希望江熄是有打心底是喜欢他的。
“听说阿睦醒了?”
崔桐揪着手,和江熄并肩走在玄天峰的练武场上,正在凝气的弟子都低着头,想看又不敢看向两人的方向。
本以为两个人单独相处会有些尴尬,但江熄流连花丛多年,接话早已驾轻就熟:“他都睡了两日了,再不醒我就该跑我爹窗前哭一场。”
没什么正经的话,正好适合让姑娘放松下来。
天渊派的峰主和坛主有一半都是不解风情的,所以光棍半生,更别提一儿半女了,大抵有了家人就有了牵绊,修仙之道最忌如此。
就像崔桐是崔满眼珠子,他碰了这颗眼珠子也会牵绊住崔满。
江熄并不讨厌崔桐,如果她不用那般娇滴滴的声音同他说话的话,他大概会愿意多说几句的,但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还是让江熄有些累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不招惹女弟子的缘故,江熄引以为傲的翘舌有些词穷,毕竟面对向还寒,他不用在乎怜香惜玉。
不自在,不自然,江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感觉灵魂被抽离出去了般不像自己。
一通不咸不淡的寒暄后江熄才得以抽身,马不停蹄去了皓天峰,看了眼已经能吃能喝的江睦,这才觉得疲惫感淡了些。
只是这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的滋味可真是难受,如果真的走出这一步,日后自己真的能顺利走下去吗?
——
“师父,现在该怎么办?”
赤天峰的归鸿殿中,宋晚枫身边的魔气开始四泄,殿中四处只好全都布置好结界,那些摆放花草也全都枯萎,处处是颓败模样。
江熄那药不是不对宋晚枫起效果,只是他能够勉强压制住,可是姚荣来就没那般幸运了,从他这拿了些用魔功练的丹药,本身功法底下,连一刻都撑不下来。
曹廷密在这等魔气四袭的地方待的全身冷汗四溢,但又不能表现出半点不适来。他很早就知道宋晚枫修炼魔功的事,他虽也有意精进功法,但宋晚枫却未让他染指,劝他资质尚可,不必淌这浑水,日后等时局明朗再修炼也不迟。
曹廷密感动之余也知道宋晚枫或许是有顾虑的,如果他不慎透漏出魔功的痕迹,赤天峰必会遭到牵连,就如同此时的缃天峰这般。
如今,虽然不是最坏的结果,但江熄的目的已是人尽皆知,虽然现在能力还有所不足,但等他羽翼丰满,肯定会想方设法让赤天峰万劫不复。
而且江熄气焰如日中天,还意图与玄天峰结盟,他们再不出手,等江熄强大起来,怕是再无翻身之日。
“马上就要到立冬了,就算陆尧生和崔满有再大能耐,也不可能让局面有所转机。”宋晚枫收了一点魔息:“江展那边如何?”
曹廷密答道:“据探子传来的消息,江宗主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宋晚枫从座位上站起来,周围的魔气终于全部收拢回他的身上:“那就静观其变吧,到时候其他门派有头有脸的人也会来,总得有人去敲响荡月钟,我如今虽然不得江熄信任,但是在修仙界,除了陆尧生的声望,谁可与我比拟?”
曹廷密略微放心,但隐隐也有些不安,若到时候江熄力排众议让陆尧生敲钟又该如何是好,看来还得给碧天峰找些麻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