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青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断骨被接上,身上的伤也被上了药。
撑着身子坐起来,她才发现床尾趴着个明冉,她动弹下,将明冉惊醒。
明冉惊喜地看着她:“前辈!你醒啦!”
“现在是何时了?”
“子时二刻了。师祖也受了重伤,哥哥正在照顾他。柳司使将光明观众人都带回道监所初步盘查了。那个坏人真恶毒!打断了前辈的脊梁骨,医师说您的心脉也有受损,近日还是不要使用法力了。”
云青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指尖咬破的伤口,沉默着。
“前辈,这是一直温着的药,您快趁热喝了吧。”明冉乖巧地捧着药来到床榻边,递到云青面前。
云青接过碗,仰头一口将药喝尽。
“你去休息吧,我已经无碍了。”
“不行,前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得守着你!”明冉放下药碗,又重新回到床榻边,窝在角落,微笑着看她。
云青沉默了一小会儿,点着头躺下:“那你早点睡。”
“好!前辈好好休息,伤口才好得快!”
云青闭着眼,却没有睡着,直到屋子内响起一道轻微平稳的鼾声,她又重新睁眼,小心翼翼地起身。
临出门前,云青回头望了一眼趴在床边睡得沉的明冉,又重新折返回去,将她抱上床榻。
轻声开门而出时,对面的屋门也被从里打开。苍樾正欲迈腿而出,却与云青四目相对。
两人皆微微一怔,随即默契地沉默着,轻声关上门后,一前一后地下了楼,走出客栈。
“你去哪儿?”苍樾问。
“道监所。”云青答。
苍樾轻笑了一声,他的答案也在笑意中。
“你要去见月灵?”
“嗯。”云青轻声应着。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月灵那具身体背后真实的身份。
“你呢?”云青转头,借着月色看他,只见他微勾嘴角,不甚在意道:“见一个故人。”
两人都身受重伤,心照不宣地放慢脚步,从客栈行至道监所花了近三刻时间。
云青脊骨被铜杖敲打两下,虽只一处断裂,却伤得严重。
往日里她站得挺直,永远端正严肃。如今却不得不微佝着背。
路途中,因云青情况实在糟糕,月光下冷汗泠泠,苍樾忍不住伸手,搀扶她走了大半路程。
行至道监所,里头依旧灯火通明,大概是在连夜审讯,一刻也不放过。
云青借着苍樾的力翻进道监所的高墙,躲过巡查的人,摸索着找到关押一清的屋子,确定无人发现后,掀开窗扇,翻了进去。
云青守在窗边,苍樾行至被铁链锁在椅上的一清面前。
“你来了。”一清缓缓睁开眼,见到眼前的人,他冷笑着,目光落在他依旧年轻的脸庞,竟不知不觉地红了眼。
苍樾抓过一把椅子,在他面前落座,笑意盈盈。
“许久不见皇叔,当然要来拜见一下。”
皇叔?
云青正警惕盯着外头的目光不禁看向屋中相对而坐的二人。
“皇叔?一百多年不曾听你这么叫我了。想不到啊,你还能活着从九楚山下来!”一清眯了眯眼,眼中划过一丝狠戾。
“是啊,我也没想过有一日能在这里与皇叔见面,哦不,现在应该唤你一清观主了。”苍樾说话间,忍不住轻咳几声,喉间溢出一股血腥味,被他强行压下后,靠着椅背,一手撑在太阳穴,目光带着笑意望向一清。
“好侄儿,你既能无声无息进来,便能助皇叔出去......”
“皇叔说笑了,侄儿功法尽废,如何能助你出去?”
“你功法尽废,可有人有能耐啊!”一清瞥一眼立于窗边的云青,目光中的杀意凌冽。
苍樾垂头低声笑着,并不言语。
“你要做弑叔杀弟的无情之人吗?”
听见一清的话,苍樾哼笑出声,笑意却不达眼底:“皇叔放心,侄儿不会成为这样的人。阿羽在一百多年前就死了,而您......按律法交由七重司审判罪行,侄儿怎么会弑亲呢?”
“伶舟徵!你是伶安的皇子!当年你入道门,求仙问道贪图享乐之际可否想过你父皇母后?想过你的皇弟?想过伶安千千万的子民?”
“皇叔,你老了!”苍樾忽地厉声打断一清,他指尖抚了抚额边发丝。
“伶安国早已经覆灭,伶舟皇姓早已不存在,您忘了?”
“你身上流着伶舟氏的血!”
“那又如何?皇叔,你可否还记得我十岁那年?姒图蹇出兵攻打北境时,我与皇叔说想一同随军,皇叔是如何应我的?”
一清沉默着,过往尘封着的记忆被重新掀开,他艰难地回想起那个不过到自己胸口的孩子,他满怀期待地恳求自己带着他上战场。
可是他是怎么做的?
“皇叔说,我年纪小,应该在京中好好陪伴父皇。可是,是真因为我年纪小不适合上战场,还是因为外祖家功高盖主,亦或是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您与父皇不许我有任何手握实权的机会?”
“皇叔,当年还是您亲自送我上鹤云山的,您可还记得?”
苍樾微笑着,目光沉沉,落在眼前这个两鬓发白,已临近年迈,熟悉又陌生的人身上。
整个伶舟皇室都知道,在皇帝四十寿辰大宴那日,紫微星在北方天际闪烁着光芒,众星皆暗。负责观测天象的浑天司在众人面前预言,不久将有天命之子降世,将影响伶安国运。
那时的皇后怀有身孕八月有余,不过一月后,伶安国的大皇子降世,伴随他哭声而来的,是北方星宿的流星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