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是深夜。
镇上日出晚归,沿街的商铺七门九闭,行人寂寥,更是不见一个贪夜的小孩,卖糖的商贩早早就收了摊子。盛槐找寻一圈,只找到一家即将闭门的糕点铺子。
伙计正打算关门,客人一上来就问有没有莲子糖。伙计觉得客人甚是奇怪,哪有来糕点铺子买糖的,“打烊前倒是还剩下几份藕粉糕。”
盛槐带着藕粉糕回到客栈,大夫已经离开,桌上放有伤药。柳裵身上绑着纱布,披件单衣坐在烛光边,似乎在想着事情。
“大夫怎么说?”盛槐一进门便问,反手关门,把糕点放在桌上。
“死不了。”柳裵语气恹恹,伤势看着触目惊心,实则没有伤及要害。沧山下手很有分寸。
在罗摩堂地牢的时候,盛槐能感觉到柳裵在闹气,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开糕点递一块给柳裵,再次遭到无视。
柳裵觉得没意思,“我累了,先去睡了。”说睡还真的上床睡了,再没一点声响。
那种冷闷的气氛再度弥漫开来。
盛槐坐在桌边喝完一杯茶,走到床边轻轻拍他的肩膀,柳裵不动,似乎睡沉了。
“柳裵,别这样,你要是不高兴就跟我说。”盛槐坐在床边,蹙眉看着柳裵的后背,眼中有疼惜。柳裵没盖被子,衣服下面裹了一层一层的纱布。
过了很久,柳裵的声音从里侧传出来,“你去杀了蒋周?”
“他被苏筇毒死了。”
“沧山不死,没关系吗?”
“雇主已死,不会有人追究。我已经写信回禀少主,并将此次任务所得报酬悉数上交。”
倒是安排的周全。柳裵看着墙壁,漆黑的眼瞳无比晦暗,“你那时为什么要来黑岩山庄?”
这并非很复杂的问题,盛槐却安静下来,隔着衣服轻抚柳裵的伤。沧山不可能提前知道他会放走苏筇,所以给柳裵用刑不是为此。
“沧山对你严刑拷打,问了些什么?”盛槐问。
柳裵回答:“他想知道雇我们杀他的人是不是蒋周。”
“……没有别的吗?”
他在怀疑自己。柳裵眼中的光更加黯了,坐起来看着盛槐,“你觉得呢?”
武林中人最想探知辟湖谷所在,好以此攻入禅柯寺总堂。纵使外围机关重重,也有聪明人找到过总堂入口,之所以多年按兵不动,是因为禅柯寺拥有一个致命的东西。
买凶杀人的雇主名册,外界称为勾魂薄。
即便雇主刻意隐瞒身份,情报司也能抽丝剥茧,将雇主的真实姓名记录在册。名册上出现的名字不乏武林正派。有很多人都想销毁勾魂薄,可惜从来没有人能够找得到。就连禅柯寺内部也没人知道勾魂薄到底在谁手里。
柳裵加入禅柯寺不久,盛槐认为沧山能从他这里得到的只有总堂的地址。
这些话盛槐没有说出来,柳裵也能猜得到他这么久的沉默是在想什么。
“你怕我不堪拷打出卖禅柯寺,这才急着来杀我灭口。”柳裵脸上的笑有三分自嘲七分苦涩。不等盛槐答话,他接着说道:“想来也是,你对禅柯寺忠心耿耿,任何威胁禅柯寺的人都不能在你这里得到活路。”
盛槐表情严肃,“如果你真的说了什么,告诉我。”
柳裵一怔,盛槐不可能猜到沧山和他聊过什么,所以盛槐是真的怀疑他泄露消息。
他总认为盛槐出现在黑岩山庄是为了救自己,毕竟他们那样亲密过,而且还有一层师徒情分。如此费力的自欺欺人,依然掩盖不了现实。在盛槐心里,他只是接替老鬼的杀手。
禅柯寺最不缺的就是杀手。所有的保护,教导,都是为了让他能够尽快出师,这样一来盛槐就能功成身退。
在这期间如果他做了任何对不起禅柯寺的事情,盛槐可以毫不犹豫的将他抹除。要是他这回真的死在囚牢中,盛槐会怎么做?肯定会马不停蹄的挑选下一个备选。
他柳裵随时都可以被替换和舍弃。
为了不被抛弃和怀疑,柳裵表现出了该有的急切,“我没有出卖禅柯寺。”
“柳裵……”
“我说了我没有!”柳裵有点气恼的打断了他的话,“沧山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没有。”
相比柳裵的恼怒,盛槐异常冷静,“我教过你要对禅柯寺忠诚。但是你如果真的说了什么,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你知道胡坤的下场,禅柯寺对叛徒的惩罚比你想的更加残忍。”
作为老鬼,他必须查问清楚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作为师父……作为盛槐自己,如果柳裵真的犯了错,他会想尽办法去善后,必要时候除掉沧山。
但是柳裵无法设身处地的思考这一切,他所看到的是盛槐对自己的不信任。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柳裵看着盛槐的眼睛,问:“要是我真的当了叛徒,你会亲手杀我吗?”
盛槐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可他无法轻易说出“不会”二字。不管柳裵的目光是多么执着的期盼,他也没办法失去理智,纵容这个可能。
如果你做胡坤,我将亲手杀你。柳裵始终记得盛槐说过的这句话。他心里的失望在这一刻到达顶点,所有的期待,怅惘皆化作心寒。
盛槐去黑岩山庄,果真是为了杀他灭口。
绝情,冷血,这才是盛槐对待所有人的态度。包括他柳裵。
不出四天,柳裵就能正常走动了。这段时间他过得无拘无束,因为盛槐走了。先前待的镇子枯燥乏味,柳裵没等盛槐回来,在客栈留下信笺,自己搬到了更热闹的梧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