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朝一日,龙族死伤殆尽、瀛海被炼化成陆地,那么整个人间必然天时紊乱、大旱连年,灾害频发,风调雨顺一说再无可能。
很多人都觉得剑尊复活后第一件事就是报复龙族,其实不然,云深问过向龙族长老仔细问询后才发觉,谢青阳先是为人间仗剑启春,而后才留下了那道剑气火海。
所以云深笃定,无论剑尊再怎么厌恶龙族、想要除之而后快,但决不会为此牵连人间苍生。
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尽管谢青阳自己就是修行之人,但是他对山巅修士大多不假辞色,早年间更是一人一剑屠尽当时天下第一的剑道宗门。
相反,他对山脚凡人却出奇地耐心,多有庇佑。每年耗费修为无数,就只为给那些寿命不足百年的人间俗子送去一份春时。
云深心中甚至暗中猜测,哪怕自己不来找剑尊,再过几日,剑尊自己就会主动撤掉那片火海,以免影响陆上物候太深、干扰天时。
不然的话,谢青阳就是导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所谓的“春神”之名,将变成一个笑话、一个极大的讽刺。
谢青阳自然听出了云深的言外之意,但他既不恼也无怒,只依旧面带笑意站在姜顽身畔,看着她的发髻不知在想什么。
姜顽则瞬间被激怒,眉眼浮现一股戾气,原本因为上午钓鱼“寸功未建”、被姜顽发配在袖中面壁思过的鱼竿直接破空而出,直抵云深眉心,剑尖一抹鲜红。
“谢青阳的慈悲,绝不是你们这些垃圾可以得寸进尺的依仗!”
他大爷的,敢当着自己面欺负谢青阳吗?谁给你的胆子!当我是死人吗?
要不是看在这厮是程纾意的未婚夫份上,直接砍成八块、丢河里喂鱼!
看着站在身前替自己出头的姜顽,谢青阳反倒像是没事人继续“袖手旁观”,只嘴角越翘越高,心中得意:又想出到了一款新的发髻样式,回头就给阿顽编上,一定更衬阿顽。
一线鲜血缓缓自云深眉间淌下,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果然,这才是自己此前雨夜认识那位剑尊夫人。
哪怕苍生大义压下来,百般周旋纠结,最终依然不改其志,她的剑和她的人一样凌厉霸道。
“谢夫人明鉴,云深若有此想,今日便不会多次一举,徒增嫌隙。”只需安静躲在幕后,等着剑尊为了顾全大局、自己撤剑便可坐享其成。
眉间长剑依旧不动,云深不敢再耽误,当即一挥袖,一个面容惊恐的独臂男子赫然出现——敖万杰!
谢青阳原本闲适的眼眸倏地眯起,姜顽则是眉头一皱,神色更显冷冽。这蛆心烂肚的玩意儿,多看一眼都嫌恶心。只恨自己当时没一剑把他脑袋给削下来。
“我今日来次是代表龙族来请求剑尊宽恕。既然输了,我们就认罚,绝不敢有半分侥幸。敖万杰此前冒犯谢夫人,如今交由夫人处置。这是龙宫的诚意。”
敖万杰依仗龙王和其母妃的宠爱,行事张狂无度,连云深都不放在眼里,觉得太子之位迟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未来成为瀛海新的主人更是指日可待!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火海,便让能龙宫长老亲自出手将自己禁锢,交由云深,用以向谢青阳摇尾乞怜。
这群乱臣贼子,他们怎么敢!
敖万杰又惊又恨,一路上惶恐至极,决定见到谢青阳后不顾一切讨饶,哪怕当条狗也再所不惜,只要能活下去,等母妃发觉到云深这贼子的阴毒计谋,一定会想办法来救自己!
但是敖万杰绝望地发现,当自己真正来到谢青阳面前时,别说开口求饶,连张嘴说话都办不到。
对方只是轻飘飘瞥过来的一个眼神,便他如坠深渊,神识凝滞,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唯有双眼被恐惧占满。
下一刻,敖万杰胸前突然亮起一粒夺目光点,而后亮光眨眼间便延伸出数不清纵横交错的剑光,将敖万杰整个人彻底包围。
曾经不可一世的龙王之子,转瞬之间,灰飞湮灭,尸骨无存。
云深眼见血亲亡于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姜顽更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谢青阳抬手一挥,剑光消失,但是他右手却依旧掐诀不放。
“我已将他的魂魄禁锢,若阿顽还未消气,便可以他魂魄燃灯,日日夜夜受罚不停,以他生前那点儿修为来看,烧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云深听到这里,眼底震动,面容依旧,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姜顽皱眉摇摇头,“够了。”你也不嫌脏。
谢青阳于是松开右手剑诀,像是扔垃圾一般嫌弃地挥散了敖万杰的阴魂。
见姜顽面色依旧严肃,谢青阳想了想说道:“瀛海那边你不必担心。之前是你叮嘱我,让我不要多事,所以不过留下一剑,随手为之罢了。不然,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什么瀛海龙宫了。”
谢青阳一番话说的轻描淡写,但是云深听得眼皮子直跳。
他之前猜测剑尊出手会因为人间苍生,对龙族“投鼠忌器”,可如今看来竟然完全相反!再联想到方才他言语之间便禁锢敖万杰阴魂、想要以其燃灯的狠辣甚至阴毒作风……云深忽地发现,自己以为的剑尊,和真正的剑尊简直判若两人。
姜顽欲言又止。
柳听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而后转头问了神思纷乱的云深另一个问题,“我知道你当时曾想要对阿顽出手以阻拦她救我,但是最终你却放弃了,为什么?事先提醒,这是今天你最后一次回答的机会。”
云深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很重要,可能关乎龙族生日存亡,但是他不敢也没办法当着谢青阳的面撒谎,只能老老实实回道:“最重要的原因,当日谢夫人气势,分外强悍。我若想要执意拦下她,要付出的代价不会比敖万杰少。”
双方擦肩而过之时,云深清楚地感知道,杀红了眼的姜顽双眸之中有一团可怕的火焰在跳动。
它带给云深的压力甚至比之前那枚云时鸢的金羽还要大。
如今瀛海水族饱受烈火炙烤,痛不欲生。而云深早在那晚同便体会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窒息之感。
惜命。
这就是云深最终放任姜顽离开的最重要原因。哪怕如今知晓谢青阳复活会给整个瀛海带去如此巨大的危机,云深依旧不后悔自己当日的选择。
谢青阳对姜顽笑道:“夫人威武!”
姜顽没搭理他,追问云深一句:“那还有不怎么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云深这次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而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因为剑尊大人,我才有幸能同同小意缔结婚约,云深斗胆,一直将剑尊大人为我们之间半个媒人。”
姜顽听到云深的回答之后,先是一愣,而后恍然。
龙族一向眼高于顶,如果不是因为谢青阳对正剑门和程纾意的另眼相待,瀛海龙宫绝对不会“自降身份”让太子云深去迎娶一名人族女子。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云深纵有百般心机,在这件事上却无能为力。太子终究只是太子,是儿子,更是人臣。
他对自己的婚姻已经不抱有任何期待了,但是,上天却给了他最好的安排。
姜顽召回了鱼竿,抱歉地看了谢青阳一眼:这小子都这么说了,今天只能先放过他了,以后有机会给你找回场子来。
谢青阳于是开口道:“瀛海之事,你们应该很清楚,敖万杰的一条性命不足以让我收剑。”
“当然,剑尊有何要求,只管提出来!”
无论云深还是龙族,他们不怕谢青阳狮子大开口,就怕他完全不开口!谈都不肯谈,比如敖万杰。
只要谢青阳愿意开价,对龙族而言就有一线生机!
谢青阳望向云深,眸中一抹暗光闪过:“你和程纾意的婚约是你们两人之间缘分使然,媒人谈不上,不过成人之美我倒是乐意为之——你回去告诉龙宫,想要火海消失,拿龙王的头颅来换。”
云深心头一震,怔怔无言。
姜顽见云深似乎是被谢青阳这个要求吓到了,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今天你没有带程纾意一起来,很好。以后你若负了她,就等着和敖万杰一个下场。”
说完便拉着谢青阳直接转身离开。
云深冲两人背影躬身行礼,而后沉声道:“谢夫人放心,云深虽鄙陋不堪,处处不及剑尊,但唯独有一事——决不辜负心上人,此道自觉可与剑尊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