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女儿就在那里面工作。虽然工作强度高,但待遇还挺不错的……”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的。”
“真厉害啊,实验室可不是什么好进的地方啊。这可是……的实验室啊。”
好多声音,好多影像。
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
灯光,火光,天光。明暗交织,在视野中来回闪动,晃得人直犯恶心。
视线中街道上更远处的地方接连暗了下来,只剩这事故发生的中心位置越来越热闹。
“机械、生物科技伦理问题九十三届第二次会议即将召开。”不知道谁的器械突然发出了冰冷的电子音,淹没在细浪般的人声之中。
脸上身上热辣辣的。这是她第一次在蒲逅分区的大街上有一种身体温暖的感觉,但此刻她的心却如坠冰窟。
齐雾的第一反应是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
她茫然地在人群中寻找出路。可是人影绰绰,闹得她头晕目眩,不得不停留在原地。
“你是祝染的养女?”
男声传来的同时,有人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抬眼望去,只看到来人身形高大,逆着光,看不大清楚其他特征。
“你是祝染的养女,对吧?”来人很着急,“我是陈良,是祝前辈在实验室的同事。”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鼓足勇气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陈良愣了一下,调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齐雾谨慎地验证了一下。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他和祝染确实同属一个研究所。
陈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验证完毕,齐雾抬起头,正巧对上他这种神色。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解释说:“我不是他们家的养女,只是暂住在祝家而已。”
“虽然你确实没这个任务,而我可能确实不应该告诉你这么多。但现在研究所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故。假设,我是说假设,祝染他们已经死了。鉴于我们之前签署的协议,如果就连你也没有权利带走祝染二人的遗体,那他们会很快将他们的后事处理干净,甚至会去祝家将其他的很多东西一并处理了。”他的语速很快,搅得齐雾太阳穴周围突突地发痛。
“不,等会儿。谁的遗体?谁的后事?”
虽然刚刚就通过别人的话对这起突发事件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但齐雾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陈良很惊讶:“这里就是我们工作的实验室所在地啊,你不知道吗?那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跑到这里来?”
天哪,天哪。怎么会这样!
不,不对,怎么可能突然发生这种事情!?
她抗拒这种事情的发生,脑子里一片混乱,干巴巴地开口:“祝雨绝……”
“我尝试过联系他了,但根本联系不上他。他现在具体在什么位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去参加素质赛的第二轮选拔了。”齐雾讷讷地答道。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
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死死地盯着陈良,问:“实验室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共多少人、现在有多少人遇害了?”
“本来带我一共是十一个人的。我不知道除了我他们都怎么样了,但我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其他人都还在里面。”他苦笑了一声,“根据我的了解,恐怕都遇害了吧。”
齐雾掐住了掌心试图用疼痛刺激头脑保持冷静。
不对,这太突然了!出事了,祝阿姨他们出意外了!那她自己呢,她该怎么做?
脑海中浮现起的依旧是祝雨绝站在阴沉的天色中等待自己的身影。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通讯设备,斟酌良久,最终还是只说“有急事,看到速回”。
陈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犹豫半晌才说:“你还是回去吧,一切等祝雨绝回来再说。”
齐雾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她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祝家,连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的都不知道。脑海中祝染三人帮她处理父母和弟弟的尸体时的身影,以及三人看向她时那同样关切的神色。
父母并非不爱她。相反,他们在她身上的付出非常之多,在她的成长之路上提供了相当多的帮助。只要她想要、想做什么,他们都会尽全力去满足她。
但在家里的时候,尤其是齐霁出生之后,齐雾时常感觉自己在家中就是一个外人般的存在。她也曾提出过抗议,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他们和她之间仿佛天然存在着一层她看不见的屏障。
他们并不是不爱她,或许只是无法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正如他们无法看见那层屏障一样。
相对于父母而言,祝染二人给她的尊重和付出则更令她感觉到那种深厚的舐犊之情。他们并不会过度干涉齐雾的生活,却会适时对她的生活以及精神世界表示关心,而非父母那样几乎完全不管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造成这样的原因可能是父母懂得的少、跟不上她的节奏,而祝染他们更了解齐雾成长的这个时代、更能和她的想法接轨。齐雾之前也往这方面想过,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对自己父母的做法感到些许失望。
她和祝染之间也有一层隔阂,但这种隔阂和她与父母之间的隔阂不一样,两人都能感觉到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屏障,就这样隔着这层屏障对视。比如妈妈从不会主动过问她在学校里的生活,因为她不担心齐雾受了委屈而不说,但是祝染会。她一直还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能将其归结为自己对本不应该得到这份好意的不适应。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如何,在父母都还活着的时候,齐雾从来不需要面对现在这种残忍的局面。她从他们的死亡想到祝雨绝回到蒲逅分区的时候该怎么面对他,又想到自己的未来,只觉阵阵迷茫不断地袭击着她。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她不相信会突然发生这种意外,明明上次放假还在一起说话的人,怎么会突然被火光吞没呢?明明约好这次假期期间一起去检查眼睛,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呢?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一点经验也没有,身边也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方法。
齐雾猛地弹了起来,赤着脚来回踱步,然后又趴到窗边,将脸贴在窗上往外看。
此时夜色沉沉,这附近早已恢复了宁静。空气仿佛是静止的,而周围的一切都是停滞的。偶尔有人经过,但更多的人早已陷入了沉睡。过路人像往日一样各有目的、重复着自己的日常,他们也完全打扰不到沉睡的人。
平缓的呼吸声,梦中或许还有今天不该发脾气的懊恼或是明天的工作。
那种平静正是齐雾现在所奢望却没办法得到的东西,也是她曾经一段时间相当厌恶的东西。
她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中亮着的星星点点,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