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墟年间,迎春花开。
重重叠叠的鹅黄之中,欲说还休地半掩千沟万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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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风寒,又湿又冷。
墨云知恢复意识前,她正从高空疾速坠落,罡风滚雷呼啸般落入耳畔。识海里,一团云雾正成形。
“我不能再帮你了。”云雾悄无声息化作少女模样,喟叹道。
墨云知颔首:“多谢。”
云雾愈来愈薄弱,将要溃散于天地。它眼里含了点泪光,就好像还舍不得离开人世间。
“若你能活着出去……”缄默良久,它哽咽着说,“麻烦你帮忙寻到我的姐姐,告诉她从前种种是我肆意妄为,我对不住她。”
墨云知说:“我答应你。”
快跌落至谷底时,墨云知猛然睁开双眼,眼疾手快地抓住藤蔓,堪堪稳住身形。她垂眸扫过下方,估摸这距离不会死,深吸一口气后松开手。
下坠时极度晕眩,身子也飘飘然,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所幸很快便结束了。
就闻枝桠折断的窸窣脆响,云雾自体内溢出,柔和地簇拥包裹着她,最后跌落进树林里。
因有云雾护着心脉,墨云知并无大碍,就是有点头疼。她缓了好久,开始摸索四周,然后摸到一截树干,借力撑坐起来。
墨云知扫视四周。
目光所及之处昏天暗地,寒潭死水寂寥地裹挟礁石,弥漫浓浓血腥味。透过水面,她瞧见了自己:
红罗裙浸满尚未干涸的血,发丝污脏得不像话,四肢百骸麻木酸痛,但这不是重点。
这张脸并不属于她。
此身原主乃南境虞氏的女儿,名为虞墨。平日娇纵极了,与府里人争吵几句便气得出走,独自来到长墟。
不曾想竟正好撞见贼人,便被对方当作人质掳走。
也不知这贼人偷偷摸摸做甚,引得周遭许多人在寻,封困这一隅之地也要捉住他。贼人恼极便折磨虞墨,命她以身试险往前头探路。
虞墨左右才筑基期修为,此处又布满绝世阵法,绝无可能闯出名堂来,反倒被作弄得奄奄一息。
贼人见状只嫌晦气,再带这么一个活死人简直累赘,恰巧前方有一绝巘,便打算将她抛下去。
许是虞墨知晓自己将死,便咬牙将对方腰间的器物顺走了,那是一面破碎的镜子。不料碎镜化作星点亮光,嗖嗖没入虞墨的识海。
她看到了墨云知。
“帮我……请您帮帮我……”不知怎的眼泪竟夺眶而出,大颗大颗落下,虞墨用尽最后气力朝她伸手,“我知已无活路,愿意将身躯让给您,只要您能帮我……”
她愿意让出身体,希冀对方能替自己报仇,照顾好她的家人。
以是当墨云知穿至这道身躯时,恰好是这样一幕,她正从高空坠落。残魂护住心脉,到底没让身体骨销泥中,只是虞墨彻底消失了。
墨云知低声说:“我会帮你。”
话音未落,云雾便彻底烟消云散,泯然回归天地玄黄。
微弱天光乍破,月光清清浅浅地洒落在墨云知身上,也碎落于寒潭。寒风从缝隙钻出来,冷得墨云知拢了拢衣袖才稍微暖和些。
她扶着树干站起来,晃了晃脑袋,努力适应这具陌生的身体。但觉丹田愈发轻盈,远胜筑基的修为与魂魄一并汇入,此乃她生前的道果。
待一切妥当,墨云知刚要动身便听闻术法声响,连忙躲在树干后面,悄悄往外一看。
只见有人乘御风术而下,最终落在地面,东张西望寻些什么。
正是那贼人,他降落后没发现半点人影,只有折断的树枝和血痕,于是扫视四周所能遁藏之处,目光最后落在那截巨大的树干,倏忽冷笑一声:“好啊,竟大难不死。觉着我寻不到你?”
墨云知想起与虞墨的交易,便生出了杀意,双手一捏一合,凝出散发璨光的符文,蓄势待发。
“你就在这儿。”
贼人眸光变得狠戾,手心也随之祭出一道法印。
“躲着又如何呢?”
就在他马上要发现墨云知时,符文符文骤然出现,有如掀天揭地之势,所过之处尘烟四起!
符法·诛杀。
“不——”贼人瞳孔猛缩,内心巨浪滔天,几乎本能反应着要后退,窒息般的威势令他心生惧意,于是迅速解开腰间包囊,毫不留恋抛掷出去。
炼器道·金蝉脱壳。
木质金蝉被抛出,于悬空转了漂亮的旋儿,与密密麻麻符法相撞,抵挡住攻击后霎时化作了齑粉。
墨云知顿感意外,眉梢微微上扬,看向地面的粉末:“从未见过此技法,竟然能格挡符法诛杀,真有意思。”
随即了然一笑,“可惜这样的东西,用过一次便没了。”
两道技法相撞,强烈的罡风将贼人席卷得连连后退,他认出此乃符法诛杀,唯有元婴以上的修士才能使出,远非筑基所能及!他心生惧意,声音发抖,溢出几声恐惧,不相信眼前人是方才那柔弱似菟丝的小姑娘:“你、你到底是谁……”
似乎想到什么,他连忙跪地,冲墨云知磕好几响头:“镜、镜子我不要了,求您放过我……”
墨云知见他被吓得浑身哆嗦,嘴角微微上扬:“好啊。”
见她答应,贼人大气还没喘完,忽觉脖子有点凉。
修长玉指摸到脖颈,下一秒符文窜入体内,摧毁血脉经络。感觉到生气正在流失,他惊恐:“你……”
墨云知歪着脑袋看他,语气轻得像鬼魅低语:“受人之托,不能言而无信。放心,我会让你体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