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云山之端每逢仲春时分,便有满天鹅黄色的迎春花飞舞,远远望去似繁星要跌落世间,美不胜收。人们也就知悉,春天要来了。往后迎春便一路向南,开遍北域五境。
天幕漆黑如墨,隐约窥见几道天雷似要划破苍穹。
雨淅淅沥沥下着。
青石砖已是湿滑一片,悬挂的帘纱被风吹起,良久又垂落。随后一双指骨分明的手将其撩开。
屋内弥漫一股极浓的药香,墨琅手持碗汤药信步走出,看见端坐轩榥旁赏雨的人儿,颇有些无奈:“世人皆知北域五分,东境肆院,南境岛山;西境闲玉台,北境云山端。”
她闻言蓦然回首。
立于门前的人身形修长,着一袭似火浓烈的红衫。一双桃花眼似乎含情,带有几分宠溺的味道。
墨琅将汤药端给她。
“便是仙尊司掌的长墟境,长青之巅。也不见你这般逆天的存在,方才及笄便要晋升灵虚期。”他笑着摇摇头,索性将桌案散乱的案牍文书收拾妥当,“父亲特去肆院要来这碗汤药,喝完再渡劫罢。”
墨云知手心捧着那碗汤药,用冰勺搅几下,听闻玉珠相撞般清脆的声音,定睛一看竟是尚未融化的冰糖,遂抬起下巴一笑。
落在墨琅眼里,便像冬日朝阳般明媚,心底也暖起来。
只闻少女调侃一句:“到底是兄长,知晓我不爱苦。”
墨琅心思被揭穿也不恼,他清楚妹妹喜爱甜口,要来这碗汤药后便加了些糖,哄她喝完。
待汤药一饮而尽,墨云知提起裙角便要往外走。蓦然天地瞬息万变,云山之端升起透明似琉璃的结界,将整座山笼罩,立时寂静下来。
墨云知转眸去看墨琅。
他似乎不惊讶,随手端起案几不知放了多久的茶,轻啜几口后见妹妹还看着自己,便道:“父亲前段时日请教岛前辈,学了几手能挡雷劫的阵法,看来是成了。”
墨云知听完就走。
她并非凡人,父亲乃北境仙君。墨氏坐镇北境,受极百姓敬仰,无人不晓北境仙君之名。
既是北境仙君的女儿,又长得仙姿佚貌;偏偏还灵心慧性,刚及笄便要渡灵虚期的劫,成为五境数百年从未有过的天纵奇才。
以至所有人都觉得,墨家的仙女儿自幼顺风顺水,风光无限;将来势必袭承仙君位子,一生快快活活逍遥自在,当位不受拘束光风霁月的仙君,引全天下艳羡。若无意外,这一生本该就这样过去。
梦境忽然变了。
周遭全是冷寒彻骨的冰水,无数特级捆仙索自石壁始,蜿蜿蜒蜒而来,将墨云知彻底囚住。石板淌满鲜红刺目的血水,与冰水混杂交融。
远远瞧去竟无一处完好。
每逢子夜高天,钻心刺骨的符文便发作,如附骨之蛆啃咬她的肌肤。偏生动弹不得,只得强行忍受。青丝散落一地,早已污脏不堪。素白罗裙被染成诡谲夺目的艳色。
她远远看见一道人影。
绣有金线的衣袍无风自动,随他的步伐起起伏伏。周身灵力似雪洁白,于周身徐徐散开,又像云海翻滚。浩瀚灵力将墨云知压得无法喘气,抬眼只看见一枚玉佩,不言而喻透露对方尊贵的身份。
脚步忽然顿歇。
半晌,他纡尊降贵地弯腰,残忍利落扔下一卷画轴:“有些事情,我觉着你还是知晓比较好。”
画轴注入灵力,便能绘声绘色浮现一桩往事。
入目是成片成片妖冶的红,环抱云山之端的迎春凋零。残落的花瓣浸在血泊,化作春泥。
墨云知瞳孔忽然缩起。
无数青袍修士破开禁制,如鱼涌入云山之端,手持利刃见人就杀。不论老弱妇孺如何求饶,最终哭泣声与人头落地的脆响混杂一块。
“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求求您……”奴役抱紧怀里的孩子,攥住对方的衣摆。
只闻剑出鞘,眨眼便一尸两命。场面无比混乱,有些人甚至杀红了眼,也有弟子不忍继续。
骤然天边升起璀璨剑阵。
见状所有人住手,有些于心不忍的弟子则捂了眼。剑动铮鸣时腾起满天业火,将云山之端燃烧殆尽,不留任何活口。
无尽火光中,她听见那人近乎无情且残忍的声音:
“墨氏祸乱北境,与魔修狼狈为奸,证据确凿。今奉命将其满门抄斩,从此墨氏不复存在。”
“荒唐!”墨云知声歇力竭呵斥,却无力回天,只能哭喊着辩驳,“墨氏怎么可能勾结……”
她看见所有人都死了。
嗓子早已哑得哭不出声来,墨云知抬手欲要抹泪,却怎样也擦不止。愤怒由心底涌上来,她切齿隐忍着,从刀光剑影间,辩识了柄极具显赫威名的本命剑。
是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