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闭双眸,一时竟控制不住暴涨的灵气,不远处的花瓶应声碎裂。
从未如此失态。
沈俞白平复心绪片刻,便起身收拾满地狼藉,碎片锐利锋芒,手指被划出血来,他也恍若不觉。
满地碎片,花瓶里的清水也随之漫延铺开,唯独少了什么。
不容沈俞白深思,他就收到传音。
“沈俞白。”林仙尊正言厉色,语气严肃,“临时派给你任务。四境仙君中有内鬼,你速去星河一趟。”
*
沈俞白来到星河时,已几近残阳,眼前此景荒凉肃杀。
江水泛着影影绰绰的红,飞珠溅玉般顺流而下,黄昏落了满地火红,晕染开江河,模糊水天一色。
目光顺着茫茫江水,最后锁在对岸的人群里,有个人显得格外惹眼。
是北境仙君。
沈俞白不知不觉握紧剑鞘,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尚且半步灵虚,绝对无法打过北境仙君。
人群之中,独独北境仙君收敛自身仙气,其余人无不外泄魔气,证明他们确是魔修。其实不看也知。
没有哪个仙族会横跨星河。
疆域以星河为界,分为南北两域,其中仙族盘桓北域。
魔修便占据南域。
据闻南域大多蛮荒,加上魔修素来喜爱杀戮,因此对岸民不聊生。
魔修一直有向北侵略的野心,却因他们五零四散,如同散沙一盘,所以屡屡战败,始终不能得逞。
可若与北境仙君勾结……
“是谁?!”魔修中不乏实力高强者,察觉到沈俞白的存在,“别躲在暗处,给我出来!”
沈俞白现身。
他手里捏有林仙尊给的法宝,不怕任何人。就算深陷危险,他也可以随时捏爆符文,传唤林仙尊过来。
“仙族的小子,好啊。本就痛恨你们,还敢出现在这里!”
这些年被打压的耻辱历历在目,使得魔修对眼前的少年深恶痛绝,试图在他身上出一口恶气。
可北境仙君摁着他们,不让轻举妄动。他皱眉,亦有些语无伦次:“俞白,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与魔修勾结,兹事体大,我无法做主。”沈俞白嗓音清冷。
“有什么话,待见过林仙尊后,与他说便是。”
“不必多说,把他杀了就行!”魔修目露凶光,咬牙切齿,“今日之事被发现,麻烦只多不少!”
“就是,直接杀了他不行?北境仙君,你不会于心不忍吧?”
北境仙君闭眸,声音无比干涩:“沈俞白,是林仙尊派你来的吗?”
“是。林仙尊说,四境仙君里有叛徒,与魔修勾结。”沈俞白顿了顿,“意欲危害北域。”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信吗?我……我确实与魔修勾结,但从来没有危害北域的心思,以后也不会。”
北境仙君闭眸,“为了墨墨,我也不可能这样干。我有苦衷。”
沈俞白停滞一瞬。
“就是勾结了,怎么样!”魔修指着沈俞白,“我们打算攻打北域,迟早拿下你们的领土,还报耻辱!”
“闭嘴!”北境仙君喝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话音刚落,长剑陡然出现。
“沈俞白,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我还是想说,不是所有魔修都十恶不煞,仙魔也并非要势不两立。”
“放他们走吧,你也瞧见了,他们很多都不是修士,就算有也才筑基期,手无缚鸡之力,更无法造成威胁。”
北境仙君喟叹,“我心知你只听林仙尊命令,却还是希望你住手。”
“……知道了。”
沈俞白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触动了心弦,但这一刻他确实不想动手。
或许因为对方是北境仙君,墨云知的父亲,又或许他本就对魔族没有恨意,从前也不过麻木执行命令而已。
总而言之,沈俞白作为林仙尊最锋利的剑,却头一遭不听话了。
“今日之事,我会当做没看到,也不知道,仅此而已。”
沈俞白垂眸,忽然想起以前嫌弃墨云知聒噪,说过几句重话。
那时眼泪明明已在打转,她却能忍住不落下来,第二天又当无事发生。如果墨氏勾结魔修之事坐实,她应当会很难过吧,也许泪水会流下来。
他素来铁面无私,却平生第一次有了私心。回到长青后,他似有所悟,明白了林仙尊的话,于是闭关。
待沈俞白顺利晋升灵虚期,从长青山出来,却得知北境仙君已死。
林仙尊说,北境墨氏勾结魔修,祸乱北境,致使民不聊生,证据确凿。
墨氏上下,满门抄斩。
而墨云知作为罪魁之女,被押送至长青山,指名让他严加看管。
林仙尊还说:多亏那日传音珠始终没断,让他听见了全部对话。后来去墨府搜查,果真叫他搜出证据。
至于沈俞白放过北境仙君,隐瞒不报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沈俞白浑浑噩噩,待去了牢狱,却看见晶莹泪水恰好从墨云知眼里落下,如同断了线的玉珠。
那时候他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好像明白,何为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