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飞的手指深深陷入发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颤抖:“依萍,我知道……说多少句轻飘飘的对不起都没有用。”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忽视了你的感受,忽视了你的痛苦……”他突然攥紧拳头重重砸在自己腿上,“我真该死!”
面馆嘈杂的人声在这一刻仿佛远去,只剩下茶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映出他通红的眼眶。
依萍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按住他颤抖的拳头:“杜飞。”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出鞘的刀,“我不会原谅你的。”
“所以——”依萍将钢笔缓缓推回他面前,“你要好好活着赎罪。”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钢笔上,金属笔夹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带着这份愧疚,去做一个配得上这支钢笔的记者。”
杜飞的嘴唇剧烈颤抖着,最终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窗外卖报童吆喝着最新的头条,两个醉汉在街角推搡,黄包车夫擦着汗飞奔而过——上海滩的烟火气依旧汹涌如潮,而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永远停在了这个阳光灼热的午后。
陆家公馆的铁门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响。尓豪拖着疲惫的步子迈进大门,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这副模样若是被雪姨看见,少不得又是一顿数落。
但此刻的陆家安静得可怕。
他站在门口,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报社同事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个陆依萍手腕上的伤......”
“陆家那位九姨太的手段可真狠......”
“难怪要离家去当歌女......”
每一句都像刀子,剐得他体无完肤。
“尓豪少爷回来了!”阿兰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尓豪摆摆手,径直走向楼梯。经过二楼拐角时,他忽然听见细微的抽泣声——是储藏室的雪姨。
尓豪死死盯着——自那日依萍带着满身伤痕离开后,雪姨就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门缝里飘出的脂粉香早已被霉味取代,他忽然觉得荒谬至极,这何时变成了吃人的魔窟?
“爸!”尓豪推开书房的门,红木门板重重撞在墙上,“你到底还要把妈关到什么时候?”
陆振华手中的紫砂壶“砰”地砸在地上,茶汤溅湿地毯了 :“妈?那个买凶伤人的毒妇,也配让你叫妈?”
“她终究是生养我们的妈啊!”如萍突然从走廊冲进来,珍珠发卡歪斜地挂在散乱的鬓发间,泪珠扑簌簌滚落在旗袍前襟。
储藏室方向突然传来“哐当”巨响,雪姨尖利的声音穿透层层门板:“陆振华!你这个老不死的!当年在哈尔滨.....”
“够了!”梦萍突然将青瓷花瓶摔碎在地,碎瓷片飞溅到众人脚边,“这个家还是人呆的地方吗!”她指着客厅里那幅全家福,画框玻璃映出每个人扭曲的脸,“白天死气沉沉,夜里鬼哭狼嚎——我受够了!”
雪姨的咒骂声与梦萍的尖叫在书房里形成可怖的回响。
陆振华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突然抄起案头的砚台——
“滚!”墨汁在空中泼洒成狰狞的弧线。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整个陆家笼罩在幽暗之中。走廊尽头的座钟敲过十二下,如萍端着温热的饭菜,轻手轻脚地摸向储藏室。
“妈……”声音压得极低。
雪姨蜷缩在角落的旧毯子上,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幽光:“如萍!你总算来了!那个老不死的……”
“嘘!”如萍慌忙说道,“你别喊了……再让爸听见……”
“听见又怎样?”雪姨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他敢关我,还害怕我骂他?”
如萍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敢挣脱:“妈,你先冷静!”
她凑近雪姨耳边,声音轻若蚊呐,“过阵子……等爸气消些,我会想办法的。”
雪姨眯起眼睛:“想办法?到时候我早都饿死了!那个小贱人这么一闹,我还能出去吗?你到底和何书桓……”
如萍脸色一白说不出话。
雪姨突然眼睛一亮:“如萍,我的好女儿,你去找一个姓魏的,他是我远房表亲……”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耳语。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如萍浑身一僵。
黑暗中,雪姨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记住,要想这个家太平,就得先让那个小贱人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