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胳膊顺势滑落在身侧,那只手顺着胳膊而下,握住手腕。
不过手心与皮肤间隔着手表、通讯器与健康监测手环。
在指尖挤进手表下面,这小小的动作带上某种暗示后,柔煜川拍蚊子一样打开这只狗爪。
厉烨舟的手弹开,又迅速覆在他的手指上,摩挲几下指腹后,抓紧。
他想抽出来,对方攥得更紧,冷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突然分床睡很不习惯,得找点更熟悉的东西才能睡着。”厉烨舟在床边探出脑袋,像发现新奇玩具的小狗,兴奋地东张西望,最后停留在他的左手腕上。
明明有集合三种功能于一体的手环,偏偏柔煜川特立独行,在这种事上居然不嫌麻烦地戴上三个。
就算在浴室里做,一起泡澡,也没见他摘下来。
时间线往前推,八年前从球场到医院的路上,他抓着柔煜川的手,那时候他的左手臂已经缠着厚厚的绷带,医生说是柔煜川开发武器时不慎受伤,具体病情不方便向外人透露,属于国家级机密。
出院后,这三样开始取代绷带。
起初以为留下了难以消除的伤疤,而柔煜川有强迫症,不愿意向外人展露身体上的不完美之处。
可是,在他加入启明号后,柔煜川执行任务期间受伤,又从不刻意遮掩伤口。
他问过。
柔煜川回答三个字——我高兴。
他试过摘掉。
柔煜川直接给他一记窝心脚。
柔煜川这个人,最擅长的其实是严密地藏起所有心事,谁也不告诉。
又因为各方面实力悬殊,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厉烨舟掩下眼底涌动的愁绪,语气暧昧地说道:“这世上,我最熟悉的莫过于你的身体……”
柔煜川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忆起数小时前那些温柔的触碰,明明只此一次,时间也没有很长,却好似已经深深地刻在身体里。
他拧了拧眉头,默默地调整呼吸,向右侧躺,背对着厉烨舟。
手臂搭在身后有点别扭,好在可以忍受,总比听厉烨舟没完没了的絮叨强。
厉烨舟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乖乖躺下,举着胳膊才能勉强握住手,这个姿势时间长了有些难受,不过忍忍也能过去,“今天,就今天,让我牵着你的手入睡吧,不然的话……”
眼见着他又要开始一连串“怎么办”,柔煜川道:“闭嘴,睡觉。”
厉烨舟满嘴答应,“嗯嗯嗯,我睡了……”
很快,呼吸变得又轻又缓慢。
真睡着了吗?柔煜川没有抬头去看,也没有闭眼睡觉。
厉烨舟的手心像有一团火,烧灼着他的指尖。
他想起的不是办公室里的撩火纠缠,思绪一下子拉扯回八年前。
在医院醒来以后,他不仅失去所有记忆,左眼也失明了。
冥冥中认为自己绝对知道医生拿出来的画册上,画的物体叫什么名字,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论如何拼命地回想,总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自己的咽喉,越想越窒息,要将他生生逼疯。
对自身与外界的一无所知,让他在恐惧和暴躁的沼泽中,越是想挣扎自救,陷得越深,离死亡越近。
他睡不着,又拒绝服用任何促进睡眠的药物,整日整夜睁着眼睛,明明困得要死,但不敢睡,也不想睡。
不敢让自己彻底陷在黑暗里,毫无防备的面对未知的一切。
不想错过恢复记忆的那一刻。
可是不睡觉,虚弱的身体哪里消耗得起。
在一次心脏骤停的抢救后,被安保人员赶走的厉烨舟,闯过所有人的阻拦,回到他的身边。
那时候的他,就像现在一样握着他的手。
“柔煜川,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保护你!放心睡吧,你牢牢地抓着我呢,我不会走,也不能走。”
那只手干燥而温暖。
黑暗的记忆里,忽地冒出一团微弱的火光,倔强而鲜活灵动地跃入他的心间。
好奇怪,他真的睡着了。
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医生差点以为他陷入昏迷。
有了充足的睡眠,身体和心情开始好转。
然而他的记忆与眼睛死活没有康复的迹象。
按常理来说,那一球不至于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势,可再厉害的医生也无法束手无策,找不出问题所在。
住院的日子里,来过几波探病的人,嘘寒问暖,焦虑惋惜,各种各样地表演之后留下探病礼物,摇着头离开,那神情仿佛他永远好不了似的。
不允许进入病房探望的人们,则不停地送来留有名片的鲜花。
苍白的病房里,很快花团锦簇,果香四溢,然而花开花落终有时,再美丽娇艳的花朵也会有枯萎,被丢出去的一刻。
唯一留在身边的,是厉烨舟。
彼时,他分辨不出他是真心愧疚弥补,还是迫不得已的逢场作戏,但有他陪在身边,确实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