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眼睛一亮:"愿闻其详。"
"每赢一局,我便替他值夜半宿。"
季寻之突然起身,"楚大人记错了,是十九局。"
水榭里倏然静了。楚唤云捻着葡萄的手停在半空,忽而大笑:"是了,第十九局你让我半子。"他转头看向陆昭,"就像陛下上月让户部那老狐狸半成粮税。"
冰鉴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少年天子的神情。陆昭执起碧玉盏,盏中梅子汤映着池水粼光:"太傅觉得朕让多了?"
"臣只觉得..."楚唤云指尖轻叩棋盘,"该在骰子里灌铅。"
入夜,季寻之在藏书阁逮住偷吃冰酪的楚唤云。"兵部往北境运的骰子,是你动的手脚?"
"不过添点彩头。"楚唤云舀了勺冰酪递过去,"尝尝?昭儿特意赏的荔枝味。"
季寻之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陛下今日问起当年的军粮案。"
"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季寻之展开卷宗,"楚侯当年自掏腰包补的亏空。"
月光漏过窗棂,将泛黄纸页上的朱批照得狰狞。楚唤云忽然用银勺敲了敲冰鉴:"明日你陪昭儿去趟大相国寺。"
"为何?"
"太后要在佛前供盏长明灯。"楚唤云眼底闪过狡色,"灯油里也掺了南海沉香。"
大雄宝殿的檀香熏得人睁不开眼。陆昭执香跪在蒲团上,忽听身后"咔嚓"一声脆响。
"季卿?"
"臣失仪。"季寻之将踩碎的佛珠拢进袖中,"这檀木珠...似乎被虫蛀了。"
方丈慌忙上前:"此乃暹罗进贡的..."
"无妨。"陆昭含笑插好线香,"朕看后山那片棠梨开得正好,季师陪朕走走?"
棠林深处,季寻之将佛珠碎片呈上。裂纹处重整拼合显示出北狄文字。陆昭捻着残珠轻笑:"太傅连佛祖都敢算计?"
"是佛祖慈悲。"季寻之望向山门处飘动的经幡,"点化迷途之人。"
山风穿林而过,楚唤云正在寺门外逗弄小沙弥:"小师父,借木鱼一用?"
他敲着木鱼唱起边关小调,玄铁护腕下隐约露出缠着纱布的伤处。昨日那盘双陆棋,到底还是让某只狐狸逮着破绽挠了一爪子。
暮色中的楚府飘着药香。季寻之推门进来时,楚唤云正赤着上身给自己换药。
"昭儿赏的雪肌膏?"
"哪能啊。"楚唤云龇牙咧嘴地系绷带,"程七从太医署顺的..."他突然噤声,因着季寻之的指尖正抚过他的后颈。
"兵部运往北境的骰子里,装着火器图纸。"季寻之突然道,"你早知他们会在佛珠做手脚。"
楚唤云顺势枕在他膝上:"季大人不也早知那盘双陆棋少颗棋子?"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季寻之将药膏抹在他心口处:"那颗白玉棋子,在陛下手里。"
天空飘起细雨,楚唤云望着窗外,忽然哼起白日里的边关小调,季寻之的手指顿在他心口旧疤,那里新结的痂像枚朱砂痣。
天督府的冰鉴冒着丝丝白气,季寻之指尖的朱砂笔在案卷上顿出一个红点。
"城南胭脂铺的命案,死者指甲缝里的蓝渍与佛珠相同。"谢存捧着验尸格目,"掌柜的昨儿夜里吊死了,留了封认罪书。"
季寻之扫过纸上工整的字迹:"吊死的人,写不出这么端正的楷书。"
窗外传来清脆的击掌声。楚唤云倚在廊柱边抛着个香囊:"季大人好眼力。"他手腕一抖,香囊里滚出几粒黍米,"更巧的是,这位'自尽'的掌柜,昨儿还买了二两金丝黍——喂信鸽的。"
季寻之捻起一粒黍米,米粒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掺了水银。"
"所以那鸽子飞不远。"楚唤云突然将香囊掷向房梁,"就像这位——"
黑影从梁上栽落。
谢存倒吸凉气:"兵部的暗桩?"
"不。"季寻之翻开那人掌心,"是北狄的'青蝇'。"掌心老茧呈十字形——唯有常年使用北狄短弓才会留下的痕迹。
次日,御书房里,陆昭正在临《兰亭集序》。
"陛下。"季寻之将香囊放在案角,"胭脂铺的线索断了。"
少年天子笔锋未停:"朕听闻太傅近日爱去西市听评书?"
"《说岳全传》。"
"精忠报国,好啊。"陆昭突然搁笔,袖口沾了墨也不在意,"季卿觉得,岳飞死得冤不冤?"
冰鉴的白雾模糊了君臣之间的视线。季寻之看着砚台里未干的朱砂:"冤在太忠,不冤在不知退。"
陆昭笑了。他推开窗,初夏的风裹着蝉鸣涌进来:"朕赏太傅了雪肌膏,他用了吗?"
"用了。"季寻之目光扫过窗外的海棠树,"楚大人说,陛下赐的药...格外止痛。"
树梢微微一动,季寻之知道,楚唤云正蹲在那里喂猫,就像当年小陆昭躲在树上看他们习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