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寻之站在北疆舆图前,指尖沿着狼山山脉缓缓移动。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案几上摊开的军报墨迹未干。
"督主,楚大人的信。"谢存无声地出现在门边,呈上一封火漆完密的信函。
信纸展开的刹那,季寻之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楚唤云的字迹张狂如旧,却在"右贤王帐前见故人"八字上洇开一片可疑的晕痕——是血。
"备马。"季寻之突然合上信纸,"我要进宫。"
宫门已下钥,但御书房的灯还亮着。
陆昭正在批阅《北疆屯田疏》,见季寻之闯进来,朱笔未停:"季卿夜闯宫禁,是为楚卿求情?"
"陛下早知右贤王军中有人认得楚唤云。"季寻之单刀直入,"却仍准他赴北疆。"
少年天子终于搁笔,从案头锦盒取出一物推过来。羊脂玉佩上"漕清"二字银钩铁画,正是季寻之当年系在纸船上的那块。
"太傅临行前,问朕要了这个当彩头。"陆昭指尖轻叩玉佩,"季卿觉得,朕该不该给?"
季寻之突然明白过来:"陛下是要楚唤云..."
"朕要他看到真相。"陆昭起身推开北窗,寒风卷着雪片扑进来,"当年北伐失败的真相。"
季寻之握剑的手猛然收紧。当年侯爷殉国那场战役惨败,十万大军埋骨冰原,楚逍尘战至最后一刻,却因粮草断绝全军覆没。而本该押送军粮的部队,至今下落不明。
"先帝的局,朕解了七年。"陆昭的声音混在风雪里,"现在该他这个当局者自己看了。"
雪粒敲在窗棂上,像无数细小的算珠滚动。季寻之忽然单膝跪地:"臣请赴北疆。"
"不准。"少年天子回身,九旒冕的珠帘晃出细碎光影,"朕要季卿留在帝都..."他忽然倾身,将玉佩系回季寻之腰间,"你有你自己要下的棋。"
玉佩触到衣料的瞬间,季寻之摸到夹层里的纸条。陆昭的声音同时响起:"工部新制的破甲箭,明日试射。"
走出宫门时,季寻之借着灯笼展开纸条。楚唤云狂放的笔迹旁多了一行小楷:右贤王副将乃押粮官
雪越下越大。季寻之在拐角处烧了纸条,火光中浮现出陆昭最后那个眼神,和永明二十九年教小团子下棋时一模一样——落子无悔。
三日后的北疆大营,楚唤云蹲在雪地里,指尖拨弄着一枚生锈的箭簇。这是今早巡营时在冰层下挖到的,箭尾刻着工部的印记。
"将军认得这箭?"亲兵好奇地问。
"认得。"楚唤云突然笑出声,"这是我爹的箭。"
他起身望向远处的雪山,那里埋着二十年前的尸骨。
右贤王的副将正在营帐里等他——那个本该死在粮道上的押粮官。
帐帘掀开的瞬间,酒气混着羊膻味扑面而来。满脸刀疤的北狄将领举起酒囊:"楚世子,久仰。"
楚唤云的匕首突然抵住对方咽喉:"张副将,江南的蜜糖可还合口?"
酒囊砸在毡毯上。刀疤脸的表情凝固了,他下意识摸向腰间弯刀,却摸到楚唤云早先塞在那里的芝麻糖。
"景王府的糖,好吃吗?"楚唤云用刀尖挑开对方衣领,露出锁骨处陈年箭伤,"这一箭本该要你的命。"
帐外突然传来号角声。亲兵慌张冲进来:"将军!右贤王率军突袭!"
刀疤脸趁机暴起,却被楚唤云反手一刀柄砸晕。他甩了甩震麻的手腕,从怀中掏出陆昭给的玉佩对着火光看了看,突然笑骂:"小混蛋,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玉佩背面新刻的河道图在高温下浮现红点——正是右贤王埋伏的位置。
帝都,武库司。季寻之看着试射的新箭穿透三层铁甲,箭尾"永明御制"的烙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工部侍郎赔着笑:"季大人,这破甲箭可还满意?"
"满意。"季寻之突然拔剑抵住他咽喉,"尤其是箭簇里掺的锡料,刚好是兵部账上亏空的那批。"
侍郎瘫软在地时,谢存从暗处押出个瑟瑟发抖的录事:"大人,他招了。景王府的锡料走的是工部渠道,但记账方式..."
"是户部的密账写法。"季寻之接过话头,剑尖挑起地上散落的账页,"当年经手人是谁?"
录事抖如筛糠:"是、是张尚书!就是现在关在诏狱那个!"
季寻之忽然想起陆昭系玉佩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转身走向马厩:"备马,去诏狱。"
马蹄声惊起寒鸦时,紫宸殿的窗棂映出少年天子孤峭的侧影。陆昭正在朱批的奏折上,写着楚唤云最新传回的军报。
三更,诏狱
张尚书蜷缩在稻草堆里,听到铁链声时惊恐抬头。季寻之的剑鞘挑起他下巴:“当年的军粮,到底去了哪?"
"下官不知...啊!"
剑鞘重重击在肋骨上,季寻之的声音比冰还冷:"你替景王做假账时,可没这么硬气。"
"是、是先帝!"张尚书崩溃大喊,"先帝密令将粮草改道狼山,说要诱敌深入!"
季寻之瞳孔骤缩。狼山——正是楚逍尘全军覆没之地。
"为何瞒报?"
"因为...因为粮草半路被劫了..."张尚书突然诡异地笑起来,"你猜是谁劫的?是楚逍尘自己的副将!"
地牢的火把突然爆响。季寻之剑尖抵住他咽喉:"名字。"
"死了,都死了..."张尚书神经质地摇头,"除了投靠北狄的那个,其他人都被..."
话未说完,一支袖箭突然穿透他的喉咙。季寻之猛地回头,只见诏狱高窗上一道黑影闪过,袖箭尾羽上缠着熟悉的黄绢——御前侍卫专用。
五更,紫宸殿
陆昭正在喂笼中的白鹰,季寻之闯进来,头也不抬:"季卿来得正好,北疆刚到的捷报。"
"陛下为何杀张尚书?"季寻之直接跪在阶前。
少年天子轻笑一声,从鹰爪上解下信筒:"因为他该死了。"信纸展开,楚唤云的字迹力透纸背:粮道真相已明,右贤王退兵。
季寻之突然发现陆昭左手缠着绷带,血迹渗出绢布。小皇帝顺着他的目光笑了笑:"被鹰啄的,不妨事。"
可季寻之认得那伤口,是袖箭擦过的痕迹。陆昭分明亲自去了诏狱。
"陛下..."他喉头发紧,"楚唤云知道吗?"
"知道什么?"陆昭歪头,眼神清澈如少年时,"知道先帝的局?知道朕在收拾残局?"他突然将捷报拍在季寻之胸前,"还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