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众人聒噪的让人莫名火大,陆昭将《漕运新策》合上,指尖在“改道洛水”四字上摩挲着,阶下阮照野正与户部尚书争得面红耳赤。
“洛水湍急?放屁!老子蹚过三十八回!”
“阮大人!”老尚书胡子直抖,“这是朝堂不是菜市口!”
帝王陆昭一言不发,闭着眼睛靠在龙椅上轻按着太阳穴听众人喋喋不休。
片刻后,陆昭的头实在是要被吵炸了,他轻叹一声,忽然抬眼:“老师觉得呢?”
老师?老师正偷吃袖中的蜜饯呢。
楚唤云闻言差点噎住,他瞥见季寻之警告的眼神,讪讪道:“臣以为...可先试航。”
“哦?”陆昭唇角微扬,“老师当年教朕'治大国如烹小鲜',如今倒敢冒险了?”
殿内霎时寂静,楚唤云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小皇帝在拿他当年教的典故堵他的嘴。
“陛下圣明。”季寻之突然出声,“臣愿督运首航。”
陆昭眸光一暗,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圈,却故意绕开季寻之的名字,只批了“江临策”三字。
午时的西市茶楼人声鼎沸,几个年纪不等的官爷正在二楼雅间吃茶。
“哈!被嫌弃了吧?”阮照野往嘴里扔着花生米,“要我说,小陛下就是吃味了!”
楚唤云一口茶喷出来,“你胡扯什么呢?”
“装什么傻。”阮照野踹了脚对面看账本的燕知鹤,“老燕你说,陛下是不是...”
燕知鹤可不敢听这种话,他温温柔柔地合上册子,“下官只注意到,漕运改道后,洛水沿岸十三家镖局突然囤积粮草。”
季寻之指尖一顿:“哪家的镖旗?”
“红底黑字...”燕知鹤比划了个形状,“像极了当年宇文昭的私兵标记。”
楚唤云突然夺过账本,阳光透过窗棂,照见某页边缘的墨渍,那是他教陆昭写字时独有的握笔习惯才会留下的抹痕——陆昭知道。
与此同时的御书房内,江临策跪在案前,“陛下,洛水沿岸的匪患...”
“朕知道。”陆昭打断他,将密报扔进炭盆,“老师去看过那些镖局了?”
“楚太傅与季大人扮作商贾...”江临策偷瞄天子神色,“买了二十石陈米。”
少年天子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点点猩红。江临策慌忙去扶,却被推开。
“传旨。”陆昭盯着盆中灰烬,“明日朕要亲临洛水。”
“不可!”江临策脱口而出,“那些镖师分明是...”
“是什么?”陆昭轻笑,“是等着弑君的叛党?还是...”他摩挲着案头糖人,“等着看朕与老师谁先沉不住气的棋子?”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帝王忽然想起,楚唤云第一次教他策论时,也是在这样雪天。那人把暖炉塞进他怀里,自己的手却冻得通红。
季寻之将镖局地契拍在吏部值房的案上,“燕大人好手段。”
“下官不明白。”燕知鹤慢条斯理地沏茶,“季大人是指...”
“十三家镖局,地契都是上月过户。”季寻之冷声道,“经手人恰巧都姓燕。”
茶汤氤氲的热气中,燕知鹤额角伤疤若隐若现,“季大人查得这么细...”他忽然笑了,“是怕楚大人有闪失,还是怕陛下...”
门被猛地踹开,楚唤云拎着两串糖葫芦进来,“哟,聊什么呢?”
季寻之夺过糖葫芦塞进他嘴里,“闭嘴,吃你的。”
燕知鹤望着糖葫芦上晶莹的糖衣,轻声道,“真像啊...”
“像什么?”
“没什么。”燕知鹤指尖划过地契某处,“楚大人可知,永明年间,先帝也曾命人给陛下买过糖葫芦。
楚唤云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住,这话太不合时宜了,糖葫芦的酸甜在楚唤云舌尖漫开,却品出一丝苦涩。
二人回到太傅府中,“燕知鹤什么意思?”楚唤云扯开领口,“拿先帝戳昭儿心窝子?”
季寻之默默拧干帕子,“你当年为什么救他?”
“谁?”
“燕知鹤。”季寻之将热帕子按在他脸上,“藏龙山那晚,你本可以不管那个文官。”
楚唤云的声音闷在帕子里,“他...给我递过水。”
季寻之的手顿了顿。当年楚唤云孤军深入,正是有人从地牢小窗递出半碗清水,才让他们可以撑到援兵到来。
季寻之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江临策像只猫似的蹲在窗棂上,“两位大人,陛下明日要去洛水。”
楚唤云猛地扯下帕子,“胡闹!”
“陛下还说...”江临策晃了晃手中的木匣,“请楚太傅尝尝新熬的饴糖。”
陆昭望着太傅府彻夜不熄的灯火,掌心躺着颗融化的饴糖,江临策无声出现:“陛下,都安排好了。”
“老师呢?”
“楚太傅调了三百亲卫,全是北疆老兵。”江临策犹豫道,“但季大人...”
少年天子突然咳嗽起来,“季卿从来聪明。”
“陛下...”江临策递上帕子,“其实您可以直接告诉楚太傅...”
“告诉他什么?”陆昭轻笑,“说朕故意纵容叛党聚集,就为看他着急?”他攥紧染血的糖,“江卿,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陛下恕罪。”
“朕是帝王!不是讨糖吃的孩子。”
寒风卷着雪花掠过檐角,少年天子忽然将糖块抛向夜空,像抛掉某个不可言说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