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提到柳姨娘时,她分明瞧见,薛仇眼中流露出的震惊之色比方才更甚。
薛仇闭上眼,面上闪过一丝痛苦,却迟迟没有说话。
一时堂中寂静无声,众人都看向薛仇,只盼他回答。
静了半晌,只听薛仇终于艰难开口:“她只是我的一位旧友。”
“只怕不是旧友这般简单吧?”沈南南提醒道,“薛护卫,可不要忘了你方才发过的毒誓。”
渝州百姓几乎都信佛,若薛护卫敢以此起誓,想必所言也有几分可信。
沈南南继续追问:“若只是旧友,怎么会赠送香囊这种贴身之物?我可是听闻,这香囊上所绣的月见草,正是这柳姨娘最喜欢的花。而且她的闺名,可是叫作‘若月’啊。薛护卫啊,你将这香囊随身携带,又时常爱抚,是在睹物思人吗?”
薛仇却仰起头来,直视沈南南的眼睛:“官娘子,人与人之间的情义又何止男女之情?”
他眼中闪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回忆道,“我与柳姨娘本是关中同乡,自幼相识,情同兄妹。可三年旱灾,田里颗粒无收,山中的蓬草、树皮都被抢光,甚至有人去吃观音土……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我阿娘说,她在渝州有一门远房表亲,于是我们两家便打算一起往南逃。她阿娘怀有身孕,脚程慢,不能长时间赶路。后来,路上遇上流民,又将我们冲散。多年后,再次重逢,我受到顾员外赏识,进顾府当了护卫,而她却已做了顾府的姨娘。”
沈南南盯着薛仇的双眼,他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他的话听上去,也几乎没有破绽。
她忽然想起珠儿那艳丽的妆容来。
“薛护卫,方才你已经知晓,珠儿一直爱慕于你。可你是否知晓,昨晚珠儿身着嫁衣,化了浓妆,像极了谁?”
薛仇摇头。
“见过珠儿尸体之人都说,她的样子看起来,可是像极了柳姨娘。”
沈南南语调缓慢,像是要把昨晚的细节一个字一个字,掰开了揉碎了塞进薛仇的脑中,“珠儿昨晚特意进入柳姨娘房中,换上柳姨娘的一条红色衣裙,用了柳姨娘的胭脂水粉,画着和柳姨娘一样的妆容,几乎是想要把自己完全变成柳姨娘。”
“薛护卫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是不是觉得这样,你就能喜欢上她呢?”
薛仇却将头低了下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薛仇未曾回话,一旁沉默良久的管家顾敬却破口大骂起来:“这个贱妇,老爷已经将她许配给我,她心中竟然还装着别的男人,还要自作主张地嫁给别人!”
县太爷还未将他喝住,一旁的顾夫人却已开口骂道:“你这个淫.贼又有什么话好说?当初若非你强迫珠儿,她又怎会听从老爷命令委身于你?之后又怎会毒害老爷?你便是那罪魁祸首!”
县太爷眼见二人吵嚷起来,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喝一声:“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二人喧哗!”
堂下众人顿时敛声。
此刻,大堂之中安静异常,沈南南继续追问:“薛护卫,你当真还不肯说真话吗?”
薛仇却忽地抬起头来:“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将她视为旧友、妹妹、亲人。为了她,我愿意做任何事。”
“那么,你都为她做了什么呢?那晚,柳姨娘为何扮成府中侍女出现在西侧门,又为何会同红莲出现在晦明法师的房门外?你们原本是想要做什么?”
薛仇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沉默良久,方缓缓开口:“那晚,原本是我协助她离开顾府的日子。”
只听堂内众人皆倒吸以一口冷气,县太爷率先惊呼起来:“什么?!”
薛仇长叹一声:“她在顾府从未有过半分欢愉,虽然她为顾员外生了个儿子,虽然外界都说老爷对她百般宠爱,可是其中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年她对顾员外一见倾心,甘愿入府为妾。进府之后,老爷果然对她千依百顺,日日不离。她以为,这是源于老爷对她的爱,她也便将一颗心放到老爷身上。”
“可后来她才知道,顾员外迷信,曾经找人算过,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必定由她所处,这才对她宠爱非常。果然,她生下了顾府的第一个孩子。可是在此之后,她便再无所出。顾员外其人冷漠自私,若无利用价值,便渐渐将她视为弃子。而她唯一的儿子也被顾员外送去给了夫人教养。她心灰意冷,于是请我带她离开顾府。”
“前日顾府设宴,人多眼杂,我便让她伴作丫鬟,偷偷躲在西侧角门处等我前去接应。可是不知为何,等我从筵席中脱身前去寻她,她却不见了踪影。我以为她反悔,正准备回去,却见老爷和夫人带着人手匆忙赶往晦明法师暂住的院子。我跟着过去,竟在房中见到了她与法师二人。”
薛仇讲完,痛苦地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这么说,你也不知她为何会去往晦明法师房中?”县太爷问。
“是。”薛仇睁开眼,看向堂上。
此番讯问结束,沈南南看向堂上,示意自己已无话可问。
然而这时,却见一旁的冷砚冰走上前来,对县太爷道:“我倒有些话想要问一问薛护卫。”
县太爷向她点头:“你问。”
得了授意,冷砚冰直视薛护卫的双眼:“薛仇,你和晦明法师到底是何关系,为何会将他从牢狱中劫出?你既未能将柳姨娘成功带出顾府,昨晚潜入牢狱,为何不仅不将她一并带出,反而将她杀害,却把杨灵灵带出牢狱,这是何道理?”
“还有——那晚将红莲投入池水之中的,是你。”
最后一句不是在询问,而是直接的指认。
众人看向堂中那个长身玉立的女子,那面容冷若冰霜,声音更是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