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无关。”
“阿枝!你打不过山蜘蛛的!它有剧毒!你……”
沈寒枝不再理会,脸色甚是不耐。傅声闻察言观色,横步挡住莫策,不紧不慢地问有无解毒之药。他方才故意让莫策听到自己说话,便是为了利用其劝沈寒枝放弃去杀山蜘蛛,毕竟彼时说替院民报仇乃权宜之言,真要为此以命犯险,便是非己所愿。眼下若能阻止沈寒枝,固然最佳,可若阻止无果,那便能多一分保障是一分。有莫策在,至少无需太过担心伤患之事。
莫策并未回答,而是含沙射影道:“阿枝,你有没有想过道观虽在山中,却早被我用避虫草药围护起来,平日里连老鼠都不曾出现,怎会引来那样的凶妖?除非……”他瞟一眼傅声闻,欲言又止。
奈何傅声闻以身遮挡,沈寒枝未曾注意到莫策的眼神,冷漠地回应:“山蜘蛛乃野妖,常匿于山林行踪不定。你那些草药熏走幼虫尚可,但对于成虫凶妖来说,便是无济于事。”
此言有理,莫策无法反驳,遂又提议让沈寒枝去报官,由官府派衙差处理后事。
“报官?呵!”沈寒枝摇头讥讽,“亏你说得出来!你以为官府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去缉拿凶妖为他们报仇?可笑!”
寂夜中她的嗤笑声尖利如锋,每一声都划在傅声闻心口。
傅声闻抑住苦闷心绪,面色如常,打量着沈寒枝似还有话要同莫策说,便动作轻柔地从其怀中抱过萧忴,回去了慈悲殿,藏于殿门后静静窃观。
只见沈寒枝摇晃着起身,向莫策托掌道:“此行凶险,我需要药。”
莫策不希望她去,故称没有。沈寒枝收了手,改而指向后院,神色淡然语气平静:“也罢,我死了,麻烦你将我葬在那片坟冢……”
“阿枝!”莫策急得直跺脚,见她心意已决,自己实在拗不过,便给了她一颗药丸,“此药能保一时之命,务必动手前服下!待你回来我再细细为你诊治。我知你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什么赶我走……我都不会当真的,便在半山观等你回来。”
沈寒枝抓过药丸径直回去慈悲殿,再没有同他说一个字。
殿内,萧忴安然睡着。沈寒枝凝视这稚嫩的睡颜,忍不住又湿了眼眶,羽睫轻颤落下一滴泪珠。短短两日,她好似将毕生眼泪都挥洒殆尽了。
“吃些东西吧。”
傅声闻端来吃食。沈寒枝默默接过,泪水混着汤菜一并咽下,个中滋味苦不堪言。
“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傅声闻安慰道,“萧忴年纪尚小,那晚的事恐怕会令他一辈子难以安乐,还是忘了的好。忘记一切,离开此地,重新开始。”
沈寒枝不置可否,囫囵吞下整碗汤菜,告诉傅声闻:“你不必跟我去杀山蜘蛛,便留在这里看好萧忴……”
“不,我要去。”院民之死同自己脱不开关系,傅声闻每每想到此都觉得心中有愧,故而坚定地说,“那些院民待我亲厚,便像是家人、朋友,如今他们横遭此难,我为之报仇,责无旁贷。”
“你身手不凡,若是同去我胜算更大,可……傅声闻,我不想你再有事了。”
傅声闻心跳莫名一乱,定了定神,哑声问道:“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也许你是唯一记得普济院的人,是我唯一的念想,所以我希望你能安乐的活着。”沈寒枝拭去眼角余泪,平复了情绪慢慢诉道,“我所求从来都是吾朝国泰民安,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但自知能力有限,觉得只要自己照顾好这一间普济院,便是不负于心。可如今,我竟连这里也没能护住……”
“错不在你。”
傅声闻只低声呢喃这一句,心底之言万不敢再倾诉半字。
沈寒枝谢过他的安慰,同他索要安魂散。傅声闻却抓着药瓶不敢松手,紧张兮兮地反问她:“你是不是打算趁我不注意给我下药,然后一个人去杀山蜘蛛?”
沈寒枝无奈:“我是要给自己下药,好好睡一觉,明日去杀山蜘蛛。”
“明日便去?”
“对。”
傅声闻有些意外,说自己还没有趁手的兵器。沈寒枝早已想好,转身跳上供台从神像手中取下那柄七尺二寸的断魔长剑,从中落掌一劈为二并将带有剑柄那一半递给傅声闻,说:“先凑合着用,以后我找铁匠把它熔了,再给你打一把更好的。”
傅声闻惊到失语,盯着手中残剑怔愣了半天才说:“你的没剑柄,不如咱们换……”
“不用了。”说话间,沈寒枝已将两片木块绑在断剑一端制成剑柄。她跳下供台,在萧忴身侧席地而卧,阖眼轻道,“早些睡吧。”
傅声闻便守在殿门旁睡去。未至天亮,他隐约听见身边发出窸窣声音,睁眼一瞧,沈寒枝已整装待发,额头系着一条白布。
见他醒了,她犹豫了一下:“该走了。”
“好。”
傅声闻立马动身。
来到殿外,沈寒枝踢了一脚正在打瞌睡的莫策,警告道:“看好萧忴,他要有任何闪失,我真会劈了你当柴烧。”
莫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头应下,着急忙慌地把一只布口袋塞到沈寒枝手里,讨好般道:“这是蜜蛛粉和趋蜘露。蜜蛛粉的味道能帮你把山蜘蛛引出来,趋蜘露则是洒在身上作避虫之用。还有硝石!你可以用它投石炸窝,用火折子烧也成,山蜘蛛怕火的。对了,你带火折子了吗?要不要……”
不等他说完,沈寒枝便拽着傅声闻离开了半山观。
沿山林小路前行不过片刻,沈寒枝停下来,问身旁之人:“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要和我一起去杀妖?”
“我昨日不是说过了……”
“傅声闻,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沈寒枝严肃道,“我有妖心,可算作非册籍之妖同山蜘蛛野妖互斗,吾朝律法管不了。但你不同,你是人,若官府追究下来,你杀妖许是触犯吾朝律法……”
傅声闻笃笑:“放心,律法奈何不了我。”
沈寒枝想了想:“也罢,有你跟着,总能有人帮我收尸。”
傅声闻呸了两声,嗔怨道:“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沈寒枝苦笑,提起火把继续寻找蛛丝虫迹。因着下了雨,二人历尽艰辛才在邻山深处找到山蜘蛛出没之地。
“便是那里!”
沈寒枝指着被密密麻麻的白色蛛网裹缠的山洞口,迫不及待地要冲过去,却被傅声闻拦了下来。
“敌情未明,莫要冲动!”傅声闻想到此前鹭娘钻进去的人蛇洞口,谨慎提议,“先看看莫策带的东西哪样能用,引山蜘蛛出洞再杀不迟,左右今晚它是跑不掉的。”
沈寒枝打开布口袋,取出趋蜘露洒在傅声闻的衣衫上,又拿起蜜蛛粉,欲往洞口前探去。
“我来。”
傅声闻担心她一时冲动直闯洞内,赶忙夺过蜜蛛粉,弓着身子疾步跑到洞口,撒粉之后迅速撤回。
不多时,两只车轮大小的黑色蜘蛛一前一后从洞内爬出,腹吐蛛丝,口中泌出恶臭难闻的黏液……
沈寒枝再等不得,挥剑冲去,砍下其中一只的腿并顺势踩上其背,斩裂其身。傅声闻则效仿此法杀死了另一只。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傅声闻走到沈寒枝身边正想安抚两句,却见她又把余下的蜜蛛粉全都撒在了那两只蜘蛛的尸体上,不禁疑道:“你这是……”
“别出声。”沈寒枝用只有他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你去树后藏好。”
“那你……”
“快去!”
傅声闻顿时明白那两只并非真正的山蜘蛛,而一明一暗、适时出击确乎更为有利,于是走到树后暂蔽。
洞内的蛛群闻到蜜蛛粉的味道,相继爬出。沈寒枝杀红了眼,每出现一只便被瞬间她大卸八块,蛛腿横飞血肉狼藉,恶臭熏天。可在她看来,眼前情形仍远不及普济院之惨状。
一波又一波黑色蜘蛛扑袭,无不死在她的剑下。终于,洞口安静下来。
沈寒枝满身尽沾蜘蛛黑血,额头白布脏污不堪。她双眸迸出十足杀气,目不转睛地盯住洞口。
傅声闻同样全神贯注,屏气凝神,紧紧攥住手中的剑。
“咔吱——咔吱——”
来了!
二人心领神会,默不作声形成掎角之势,准备一同迎击即将爬出洞口的元凶巨恶,山蜘蛛。
一团巨大的黑影慢慢从头顶笼罩。傅声闻定睛看去,不免骇然:这巨形蜘蛛足七丈有余!仅凭他二人如何杀得死?他紧拧眉心望向沈寒枝,因不知她接下来作何对策,心中略感忐忑。
山蜘蛛瞪着通红眼睛四顾一圈,视线集中在眼前的小人儿身上,腹部嘶嘶飞出白色蛛丝,丝状堪比臂粗,又龇牙咧嘴垂涎毒液,抬动步足气势汹汹地刺向沈寒枝。
沈寒枝挥剑便斩,动作迅猛一击即中,当场砍下蜘蛛步足。黑血喷溅四射,落入她眼中与恨意交织染出一双血眸。
妖心受黑血刺激而跳得无比之快。沈寒枝深深蹙眉,强忍不适之感,失智一般冲向山蜘蛛,腰身低弯直闯其腹,举剑狠戳吐丝之处。
山蜘蛛一声怒叫再站不定,可它毕竟是凶妖,受了伤依旧舞着剩下六条步足横冲直撞,口中不停喷吐毒液,腹部亦有余留的蛛丝泄出。
傅声闻绕至山蜘蛛身后伺机斩断了两条步足,却因自己身形过大而被其察觉,腰和手都受到了牵制,一时间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粗壮的蛛丝缠住自己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