毌丘俭回京交任后,就被候在尚书台外的使者带到了紫宸殿。
他进紫宸殿内殿门的时候,曹叡正坐在堆成山的条奏里看第一百八十份喊打喊杀的行文。
“回来了?”曹叡问完又添了一句,“什么时候进的城?”
“就是今天一早。”
“二月司马懿逼迫张郃追击蜀军,故而在木门道遭遇伏击,身中百箭,你听说了吗?”
毌丘俭道:“臣听说了,臣还听说陛下雷霆之怒,罢了司马懿的官,圈禁其全族……朝中,认为他陷害友军的居多。”
“那照你看呢?”
毌丘俭知道天子现在犹疑不决,更加谨慎道:“臣……在淮南时在仲达公任下,兼任了几年宛城和寿春屯田的差事,也跟着运送粮草兵械。臣不敢说有多知人识势,但仲达公实心为国,臣用眼睛还是能看出来的。”
曹叡长长一叹,“他是国之干城,难道朕不知?”
须臾,曹叡将一卷行文卷起来,语意逐渐降下来:“可这天下万方,十州之地,就只有他一人是国之干城吗?”
毌丘俭道:“陛下在张郃将军的事上如此看重,可是痛惜将才太少。”
曹叡并没有明着答他,只是说:“前几日,一直有人上奏,京郊有龙出现在洛河之中,我还没来得及去看,然后文皇帝的陵寝就透水了。”他说着站起来,“高柔说,要赶紧抢修。我就想:这是在和老天爷比快吗?还是先帝也在感叹:天下英雄气已尽,抓不住了。”
他心中放不下这些忧虑,缓缓说道:“可我始终想不明白啊。蜀地那么疲敝,依旧出得了能臣悍将,魏国,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毌丘俭宽慰道:“陛下,其实司马懿、华歆、陈群、郭淮、孙礼,还有郝昭和田豫,这些都算名臣悍将。只是我魏国国力正隆,又逢世道太平,大家都想好好活着,不愿豁出去经历离乱了。不像蜀地,强弩之末,他们挣的是命,自然要比我朝的官员愿意拼狠拼死一些。”
曹叡朝他笑了,“你当真长进不少。”他又道:“既今天回来交任,明天就去尚书台拿印吧。”
“臣遵旨。”毌丘俭说完,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
“臣听说……贵嫔,因为仲达公的事被打入冷宫了?”
曹叡听罢,挑出几卷竹简递给他,“你自己看。”
“开始是一起求情,说两军阵前不能更换主将,过了一个月,这帮宗室勋贵突然就对司马懿喊打喊杀了。”
“这帮人,花了一个月学聪明了,知道朕对司马懿心中忌惮,又变成恨不得食肉寝皮的嘴脸,想让朕以为他是个孤臣,对他放心。”
“我这时才知道,司马仲达这颗参天大树,一刀砍下去,连着的已经不光是文臣士大夫了,还有武官勋贵。”曹叡说到最后,讥讽道:“再砍深一点儿,说不定能砍到我自己。”
毌丘俭见状劝道:“陛下,虽然国有强臣,但也要看忠不忠心。”
曹叡想都没想,光凭自己每天看的奏折,他都能感到有一股无形巨浪在影响着朝堂。只是道:“我现在不用细想,都知道他们可能背后真的有个小朝廷。”
他站起来走到紫宸殿门口,看向下落的残阳。
“所以朕得成全他们,他们才好一个一个现行。”
他对毌丘俭道:“明天你在尚书台的第一份差事,就是去拟一道判司马懿无罪官复大将军的表文。”
“陛下,这……”毌丘俭受宠若惊。他虽然与曹叡从小一起长大,但更多时间只是陪伴,只是外放在官场中足够久之后,他才彻底领悟过来:陛下对自己,一直有储备重臣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