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人在场,讨打的凝光立刻恢复了正经,她负手而立,冷淡看来时尽显凤族巫祭应有的威严,很是能唬人。
寒枝拘谨地向她一礼,目光随即又回到景濯身上,顿了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主动向他道:“之前流言,是因我才会传出,不想叔父信以为真,才会失了进退。”
方才当着众多仙妖的面,她实在没有勇气将这话说出口,只能事后再来向景濯表明内情,以求原谅。
只是她这么做,也并非贪慕救下魔族君侯的虚名……寒枝道出自己放任传言的缘由,话中不免带上几分羞惭。
对于寒枝的剖白,景濯只是冷淡地应了声,他还不至于猜不到这一点,神情不见动容。倒是凝光微挑起眉头地打量寒枝,不知在想什么。
“景兄,当年之事,并非我想袖手旁观,只是天族太子令下,我若敢做什么,只怕会连累全族……”
她自己也罢,又怎么能累及全族。
景濯清楚寒枝所言不假,他也没有因此怪罪她的意思。连迫于压力毁去他神族本源的桓乌神族,景濯都不曾上门清算,何况不过少时相识,面目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寒枝。
不过桓乌神族大约也自知理亏,这些年来堪称安静如鸡,寻常绝不到景濯面前碍眼。
景濯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寒枝舌根漫上些许苦涩,心下怀的那点侥幸也随之散去。
她此时来寻景濯,除了陈说流言,也是想探知他是否还念及旧情。
她心中未尝没有想借势的意思。
但过往终究只是过往,既然她不曾在他身处水火时站出来,又怎么能妄想在如今向他求得好处。
寒枝轻叹了声,像是有些释然,她抬头看着景濯,轻声道:“景兄最后能平安逃过这场劫难,实在再好不过。”
说罢,她向景濯一礼,默然退去。
原本等着寒枝开口,看她会提什么要求的凝光有些意外,看来自己不必说什么难听话了。
旧日光景重现眼前,凝光脸上惯常有的笑意褪去,显出几分失神。
昔年玉霄殿上,景濯师尊重伤未愈,却强撑病体,长跪阶下七日,叩请神秀恕景濯死罪。
时逢朝会,诸天仙神齐聚殿上,凝光不顾族中长辈阻止,同跪阶下,高声代声音已经沙哑的景濯师尊叩请。凤凰尚显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渺茫云霭中,带着几分不受控制的颤抖。
除了这些,修为不济的凝光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时隔多年,她再次感受到了眼见阿姐离世时的无能为力。
站出来为景濯求情的还有数名仙神,有的相熟,有的却并不识得他。凝光记得清楚,其中没有寒枝——她当时也在玉霄殿上,却不曾开口为景濯说过半句话。
不过任是谁来求,都没能让高坐玉霄殿上的神秀生出半分动摇。
“我当时还以为,师兄你难逃一死了。”凝光喃喃开口,很多年前,遍数四海八荒,地位也举足轻重的凤族巫祭不过是只修为不高的寻常凤族罢了。
何止凝光这么认为,天族押送重犯的囚笼中,景濯低垂着头,等待着被宣判死期。神骨被抽出,他便是想坐直身,为自己留半分尊严也做不到。
眼前一片模糊,高空呼啸的风声中,剑光劈落,穿透重重雾霭,撕裂囚笼禁制。
一只手伸了过来,神智涣散中,景濯看不清那张脸,只闻到一股让他觉得异常熟悉的气息。
她是……
九幽横生的瘴气中,有人背着景濯,艰难淌过湖泽,从追兵和凶兽中杀出一条血路。
素色袍袖被血染红,最初是景濯的血,后来有其他拦路神魔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
连亲族都放弃了他的时候,她却不惜以命相搏,跨过山海,为他求一线生机。
在她放下景濯时,陷入数日昏迷的景濯似有所感,他睁开眼,能看到的仍旧只是模糊光影,怎么也看不真切。
染血的身影起身将要离开,景濯下意识抬起手,似乎想挽留什么,那片衣角却从指尖滑落。
不过随着他的动作,腰间所系佩玉松脱,在她无知无觉中落入景濯掌心,沁上一点血痕。
夜色中,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数万载后,同一枚佩玉穿过岁月重合,景濯看向手中,神色显出异样柔和。
凝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白玉经时光打磨出温润光泽,看得出一直被小心收藏。只是任凝光怎么看,这也只是枚用作装饰,无甚特殊效用的佩玉,不知道景濯为什么会这么看重。
她又看了看景濯,打量两眼后,忍不住道:“师兄,你的表情看起来真诡异。”
景濯笑意微顿,他小心收起佩玉,面无表情地看向凝光:“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
实在妨碍他心情。
凝光无辜地眨了眨眼,她虽然讨打,但并不想真的挨打,于是在嘴上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这就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