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松土味总是那样的沉,带着些地上的嫩草的香,夹杂露水更是沁人心脾。天空早就越过了鱼肚白,此刻已然大亮,正是一副好景色。可谢归蘅却静不下心,如今又是爬上另一个坡。
“杏儿!”
她朝前方不远处的人影喊道,那姑娘停住脚步,回头,露出了被汗水浸满的脸与眼,胸口仍不断起伏着远看过去喘得不轻。
昨夜一顿心思算计弄得人很是筋疲力竭,一不留神今晨就睡的沉了些,竟连陈杏儿起床的动静也没听到,若不是这人临出门时未曾留意那早就吱呀作响的门,恐怕等人都走出去二里地了自己才会有所察觉。
“你怎个都不叫我一声,自己便出了这门?这地方又偏又险,若是真出了个好歹,岂不是叫我心头难受?”
谢归蘅快步跟了上去,抓住了她纤细但此刻仍在狠劲发抖的手臂。这路实在是崎岖过头,呼吸有些跟不上趟,于是她缓了几下才继续说道:
“昨夜那事儿……你什么打算?”
陈杏儿那本就带着疲惫相的面无表情的脸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只是却是变得更疲惫些,像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般的倦态。
她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被抓着的手臂,抿唇却一言不发。谢归蘅见状,有些急了,她浅浅倒吸口凉气,摇晃了下:“不是。”
“你不会,不会真的要嫁给那......”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对于另一位的名讳不知该如何提及。叫李老粗吗?有些奇怪。那叫李清?似乎更是奇怪。
谢归蘅在这儿莫名的停顿下,自然也引起了陈杏儿的注意,她抬眼看了过来,张了嘴却因为干燥带出来些粘腻的声音。
“你想叫什么便叫吧,我无所谓的。”
她歪了歪头,有些牵强地笑了下:“李老粗也好,李清也罢,总归只是个名字而已,我不在乎的。”
陈杏儿轻轻扭动了下手腕,将手臂抽出,随意拍了拍地面却仍扬起了一层土,只是很快的那层土又再次归于原位。
她歪头看了下,有些不满意地皱眉头,但却连犹豫都没用上几秒便决定坐了下去。陈杏儿拉了拉旁边人的衣角:“太阳快出来了,谢姐姐……”
她抬头看过去,眼睛里不知蓄得泪水还是汗水。谢归蘅眼皮微微颤抖,但下一秒还是错开了视线,坐在了那姑娘的旁边,听见她奋力的鼻子向里抽气的声音。
陈杏儿的嘴唇有些颤抖,尝试了几次才能说出完整的话。
“谢姐姐……嗯。”
那声“嗯”像是确定一般,又像是开闸放水的那声号令般。感情一倾而下,便再没了控制的机会与可能。
她用带着灰的手胡乱抹掉眼下落下的水珠,那灰沾到水的瞬间便与其黏连,滞留在了脸蛋上成了一圈又一圈的花纹。
“你知道我为何偏偏想要叫你姐姐吗?”
“为何?”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在家被欺负的狠了,便想要找个倚靠?哈哈,谁知道呢。”
她耸了耸肩,转头看了过去,嗤笑一声却笑的有些可怜。眼泪又有止不住的倾向,以至于陈杏儿这次缓了很久才继续开口道:
“我那天给你说,我父母对我不好,其实也算是有所隐瞒。我父母,只有父,没有母……我亲娘在我记事前就不见了。换句话说,在我记事后,家里的娘便是我后娘了。”
她语序有些混乱,思绪有些跟不上情绪。陈杏儿摇晃了几次脑袋,但这次发上系着的铃铛像是锈上了般,并不像先前听着那样透着亮。
“我后娘……不,还是从我父亲说起吧。听街坊邻居说,我父亲在我娘才走了不到两个月,便找了我现在这个妈,还提溜串带了我弟弟。”
“虽说我那是还小,但对后娘来说旁的总归是不如亲的,所以我自出生以来,自诩在家是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的。不是在挨我弟弟的言语使唤,便是在遭我后娘的耳提面命。”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那次,是在我12岁那年的腊月,寒风刺骨的。我弟弟非要跟我抢生日过,于是我后娘显我扰了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刻,提溜着我的脖颈将我扔出了门外。我的手埋在雪里......
“但分不清心里和脸上哪个更凉些。”
她仿佛又置身在那夜蚀骨的寒,手止不住地颤抖,最后双手只能不断摩挲着彼此。谢归蘅一切尽收眼底,她犹豫了片刻,最终伸手包裹住了她的手:
“你父亲呢?那后娘总是这样欺负你,他竟然也不管吗?”
“他?呵。”
耳边响起了一声笑,陈杏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竟然出奇的反问了一句。
“他根本不关心家中事,每天最大的营生便是出门去赌博。见着我也只会装模作样数落我一句‘让后妈省省心’,明明他心知肚明究竟是谁招惹的谁,却每次都和稀泥。这个家,一共两个男人,一个是害虫,一个、是摆设。”
她像是自嘲般冷笑一声,随后又转头,看向了谢归蘅:“所以,我没骗你,对我来说到这儿反而是种解脱。不敢亲手结果了自己,但却无时无刻不期待死亡。我刚被来那阵子,拼了命的想犯错,就希望一个插曲便能令的我头落地,死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