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东侧宫宇林立,清和宫之南,翰林院以北,就是大梁宫廷事务集中运行的区域——六局二十四司。
此时尚仪局房门大开,叶茯苓孤身伏在桌案上,无奈地打了个哈欠,复又垂下头一笔一笔地抄着书。
曲楼主不在了,而她被丢在后宫,日日与这该死的书卷厮混在一起。
想到此处,叶茯苓不禁黯然神伤,桌上誊抄大半的《仪礼》显得愈加面目可憎了。她停下来,万念俱灰地与桌上的宣纸两两相望。
好想跑……楼主人都死了,什么大小秘密也都不再重要了。杨红玉已经站稳脚跟,那她现在不走还等……
“再偷懒,你今夜又不用睡了。”
听到这声,叶茯苓登时睡意全无,猛地一个后仰就要起身,又硬生生被陆文君按了回去:“进宫数月,怎么还没学会处变不惊,庄敬得体?”
“陆尚仪,我学会了!只是……”叶茯苓咬了咬唇,心虚地垂下眼,后又忍不住抬头问她,“哎呀,你就说苏司撰到底怎么样了?”
“人没事。我看她虽还在病中,但脸色还可以,远没有你说的那般吓人。”
见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陆文君不由心中疑惑,皱着眉头问道:“我看你这么关心苏盈,像是与她相识已久。可你初来宫廷,又和东宫无任何事务往来,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叶茯苓思考片刻,忽地灵光一闪,义正词严地编排起来,“苏司撰来京认亲前,曾与我在道中相遇,后又一同在庙中躲雨,一来二去便相熟了。”
“她为人亲和,又没什么架子,我就……”
陆文君先是静静听着,后来见她讲得越发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心中便知此人嘴里怕是没带几句真话,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挑眉颔首道:“如此,倒是一段姐妹佳话。”
她平日少有笑容,如今乍然展颜,竟有雪川消融,万物回春之感。
看到这一幕,叶茯苓呆了呆,随后兴奋地睁大眼睛,拍手喟叹道:“陆尚仪,你笑起来真好看,为什么平时那么严肃,我还……”
“行了。”陆文君见她愈发没个正形,敛了笑容,轻拍她的脑袋教训道,“将《觐礼第十》抄完,明早交到我这儿来。”
“三司近日人少事多,唐婉华已向陛下请旨,邀我去东宫兼任司闺一职。你若能提前把课业完成,便可以随我一同去小春堂办公。”
听到这话,叶茯苓眼睛霎时一亮:“真的吗?”
“自然。只是你想找她,必须在职务之外,明白吗?”
“我明白!”
陆文君见她重燃志气,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俯身将桌角的油灯又剪亮了些,后掩门离开了。
仙居苑毗邻六尚局,乃是宫女们下值休息的场所。除了尚级女官能够拥有独立的宫院外,其余人大多只能与同级合住了。
陆文君的居所坐落在仙居苑最北边,院内猗猗绿竹,漫成翠海。腊月白雪落下,更衬得这满园竹节青翠欲滴,清逸傲人。
雪水顺着竹叶的弧度滴落在地,碰出清透的声响,宛若夏夜降下初雨,淅淅沥沥,声韵悠然。
陆文君推开门,简单洗漱清理后,合了中衣半靠在床头。她枕边放了本破旧的书册,封面早已撕毁不再,只隐约可见那扉页上写了半句诗:
薄命最是桃李色,开落由风不由春。
“一朝剑辟蓬莱境,万花竞放四时妍。”
少年歪倒在车厢的卧榻上,手里举着一册书,甚是满意地“啧啧”点评道:“应题,实在是应题,不愧是本公子随身携带的话本子。此题诗在作法上虽略显青涩牵强,却正正应了全本之意,与故事配合天衣无缝,著者实是才华横溢也。”
他懒懒翻了个身,将那书又往灯烛前递了递。烛光投在那书衣上,照出了金线织的“寻花记”三个字。
原来这话本外封因翻阅多次,早已破损了。而少年爱惜不已,便请人以锦缎为底,制了华贵的书衣给它套上。
正当少年痴迷其中不知天地为何物时,马车突然急急一停,车中几案花瓶齐齐翻倒。他匆忙出手抓了油灯,再将掉落在地的点心碎瓷踢开,大怒道:“怎么回事儿?!驾车驾成这样,你想害死本公子啊!”
“少爷,有人突然拦路。这天黑的,奴才也没看清啊!”
少年恍然大悟,已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事儿,将油灯摆好后又再次躺了回去,摆摆手道:“那收下礼就走吧,爹爹还在家中等我。”
马车重新跑动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益州大都督府。少年将书册揣进怀里,跳下马车,大摇大摆地进了府。
灯火通明的正堂内,江宴面色凝重地饮了口茶,麻木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带了两份聘礼归家。
然而这正堂,早已被成都府各户的聘礼给堆满了。
江羡甫一进门,便见正堂两侧被聘礼塞得满满当当,一时无从下脚,不由“啧”了一声,颇为自恋地撩了撩头发,无奈摊手道:“我已经非常之低调了,连回家都是选择偏僻的小道,坐马车回来的。如此这般还有人夹道欢迎我,实是本公子魅力太过,非是故意招蜂引蝶也。”
“你们说是不是?”说罢,他挑了挑眉,无辜地朝周围的侍从使了个眼色。江羡本就生得艳色惑人,这一眼直看得堂内侍女脸红心跳,纷纷低头,羞得连话都讲不出了。
“……”江宴沉默地扫了眼他风流飘逸的水蓝长衫,以及外边那一顶惹眼的百色团花貂毛大氅,轻轻叹了口气。
一双多情桃花眼,一张含笑芙蓉面,还穿了如此轻浮花俏的衣衫,宛如一只嗷嗷待哺的花蝴蝶招摇过市……这实在是……
罢了,反正他的脸早被这倒霉儿子给丢尽了。
江宴忍无可忍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扮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来,温柔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羡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夫子说这是最后一节课了,要留我晚一点。他让我背完五经,才放我回来的。”
听到这话,江宴脸色缓了缓,然而不过一瞬,心里的担忧又起了。
羡儿虽不曾在男女之事上乱来,可少年心性浮躁,面对这诸多诱惑怕是早晚把持不住,那时该如何是好。
不行,得教人管管他。
江宴抿了抿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神色郑重地问道:“那便好了。爹爹再问你一句,明年的春闱有把握么?”
江羡“呵”了一声,自信地拍拍胸脯,扬言道:“你放心,不过是囊中取物罢了。”
“好,爹爹已给你备好了马车。今年春节你便委屈些,在京城与你姑母一起过,等来年金榜题名,我和你娘再去京城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