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段劭。
这个从小长在自己眼前的孩子。
他想过段劭可能会不大愿意,大庆早过了风雨飘摇的阶段,他登基二十余载,如今各处富庶,百姓安乐,放眼长河,纵算不得千古一帝,但也能得个圣贤二字,他也没有初登基时的不适。
而且他已然将自己交给大庆的土地与百姓许多年,如今各处安生,也该为自己活些时日。
近几年,他也放松许多,享受些人生之乐。
其中一件事,就是给身边适龄的孩子点点鸳鸯谱。
头一个被他放在心上的,就是段劭。
一是卢辛的养子,依他和卢辛的情分,也可算作是他的小辈,关心下无可厚非。
二是段劭将来大概率是要接手锦衣卫的。
这是皇权特许之地,他不得不多费些心。
但段劭都给推了,他也就渐渐歇了心思。
今日来问,实在是娴贵妃昨日靠在他怀中,柔声向他试探着问了问,想让他帮忙说说情。
娴贵妃说自己的妹妹,实在是心悦于段劭,两月前入宫,离去时,正逢段劭回宫述职,一见倾心,再不能忘,在家数日,茶饭不思,哭着说想要嫁给他。
他当时未应。
他心底是不愿的。
不是不愿意娴贵妃张口提及此事。
后宫诸人,无论位份高低,哪个的父母亲族不是依附着他的宠爱过活,他不介意在安全范围内给予她们一小部分爱。
但前提是,不能威胁他的位置。
娴贵妃已足够势盛,内阁里都有隐隐投靠来的辅臣,这是他默许下的发展。
他需要一个人,来挟制皇后一党。
皇后膝下两子,那个养子,实在是得朝臣喜爱,也实在有心计,先太子去后,留下的旧部,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地支持他。
他看在眼里,又不禁冷笑。
整个大庆都是他的,朝臣支持又能如何。
两党争来斗去,他也安心。
不然也不会让长公主接触彼时刚入宫的娴贵妃。
天下之人攘权夺利,哪怕是自认满身风骨的文臣也如此,在潜龙时扶持一把成就的登天路,可比守着一把老骨头在朝中苦熬资历要好得多。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登基前既有扶持他的,如今就有扶持他孩子的。
两党各使手段,可以将触角延申到许多地方,某个范围内,他都可以忍受,唯独锦衣卫。
锦衣卫,必须是他的。
他今日肯开口,也是想着段劭不会应下,对方要真应,他还不会提。
段劭容貌虽盛,性子却冷,心也冷。
他想过会被拒绝,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拒绝。
长得看两眼,像觉得被净化了。
怎么,很像出家人吗?
皇帝:“。”
二人对视。
段劭:“……”
反正他不娶。
他如今在查的两淮盐税,已然忙得抽不开身,再和万家有了联系,他觉得真是要早死。
他也没有想要真正接手锦衣卫的意思。
攘权夺利本就非他本意,他终要从京中离去的,何必在这遭浑水里滚一圈。
别人不知,他倒是知,娴贵妃的野心,远比外人想得大。
这是个胆识、胆色以及样貌,都让世间叩首之人,不然也不能初入宫就将陛下的心牢牢攥在手中。
如今大庆僧道盛行,正和这位娴贵妃脱不得关系。
陛下年纪大了,房中之事多力不从心,娴贵妃母族又非富贵之家,想在宫中站稳脚跟,并非易事。
自从吃了娴贵妃送来的红丸后,各地时常举荐僧道入宫,很是沉浸其中。
此物,让他得了立,愈发依赖。
如今娴贵妃又有孕,想来更是断不得。
各处虽未明说,但每年来宫中的道长,九成都是娴贵妃的人。
连万首辅都打着娴贵妃与其夫人姓氏相同,是五辈以内的亲戚的由头来攀关系。
他想做纯臣,也只能做纯臣。
这是他日后的生路。
他身后还站着锦衣卫,以及卢辛。
那是陛下身前的人,容不得半点闪失。
就是他现在可能要先想想,怎么让自己没闪失。
瞧见了陛下眼中礼貌性生气的段劭:“……”
娶肯定是不能娶的,娶谁他也不能娶万家女。
但瞧着陛下如今的样子,他得为日后考虑下,万一宫中被娴贵妃激起了某些念头,为杜绝两党勾结之举,直接给他指亲。
段劭:“。”
想来,他的病可以更重些。
正好休两日假。
待到过年,也不用入宫伺候。
他实在是倦了,日日瞧着那几张勾心斗角的脸,太无趣,还不如回家对着木头。
-
长春宫。
娴贵妃坐在主位,手轻搭在扶手处,听着身边人的回复。
那人一袭朱红内监服,眉眼极艳,年岁不过二十出头,可哪怕在娴贵妃身前,也有着面见众人时的凌人之意。
此人姓沈名昼,当今御马监的秉笔太监,也是娴贵妃的心腹,打她入宫那日,就伺候在身侧。
娴贵妃依在椅子上,两个着宫装的婢女跪在两侧,小意揉着腿。
人虽未着盛装,却自带几分浸在权力下,常人难得的雍容,长眉如柳,杏眼丹唇,只是往日盛气模样今日不见,染了几分不常见的懒意,“月儿怎么说?”
孟枕月。
她父亲房中柳姨娘膝下的姑娘,行辈第七。
她非高官之女,父亲只是一地方县令。
好在,她争气。
托她的福,父亲如今已是正六品,享一方尊容,就算是巡抚和布政使,见到了,也多要礼待着,不曾苛刻。
她未让父亲入京,想也知道,凭他的本事,应付不来京中诸多复杂的人情往来,不如留在当地,享享清福,免得来京中不知忌讳,再给自己惹麻烦。
她未管父亲,站稳脚跟后,倒是将未婚嫁的两个妹妹接来了。
提此,娴贵妃有些心不在焉。
这两个妹妹虽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可天下家的家族,不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出于从小长到大的情理也好,出于利益也罢,为她们找个好去处,她也心安。
稍大些的那个已然嫁了,她本给孟枕月相看,奈何对方一个都没看上。
直到上个月才吞吞吐吐告诉她,瞧上了段劭,还说,此生非他不嫁。
娴贵妃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男的,除了样貌好点,哪里好!
看着是会疼人的样子吗!
她还记得当时怎么和她相谈的,“找男人看的不是样貌。”
孟枕月弱弱道:“他也有权。”
娴贵妃:“……”
她耐着性子,忍了又忍:“真正要找的成亲的男人,除了这些,还要看他与你性格是否合拍,婚后又是否听话易差遣。”
至于旁的,她倒不大怕。
天下间还没几个敢婚后磋磨她妹妹的。
她怎么就能看上那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