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四姐第十五次生产完,她隐隐觉得自己即将命不久矣,于是向机构管理人请求回家一趟。
机构管理人鉴于四姐一直以来的良好表现,以及对她身体评估后,知道她已不再具备生育价值。
于是,便大发慈悲把她放出了,软禁十几年的小房子。
那是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四姐两手空空走出困住自己十几年的小房子。她走出去没几步远后就忍不住停下脚步,眺望远方辽阔平坦的荒原。
荒原上的草和树都被毒辣的阳光,晒得有些蔫怏怏儿的。
地表上没有任何生物能与这股无形中的敌人持续相抗,大家只能避其锋芒,祈祷着这阵毒辣的阳光赶快过去,好重新恢复适宜生物存活的环境。
四姐拖着被掏空的残躯,一步步艰难地走在与姐妹相见的途中。
可是……她也终究没能抵御住,毒辣阳光对她肉身和灵魂的蚕食,轰然倒地长眠于此。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四姐掏出灰色长裙左上方,衣兜里的肖像素描画。
微微泛黄的纸张上,用铅笔画了五个容貌相似的小女孩。
极具对比的黑白灰色调叠加光影、阴影、明暗交界线,营造出丰富的层次感。线条细腻柔美,笔触清晰有力。
画师扎实深厚的艺术功底,将五个富有鲜活生命力的女孩子,刻画得栩栩如生。让人仿佛能受到画中人的熏染,从而也变得开怀大笑起来。
每个人头顶上方还有娟秀飘逸的字迹,写着各自的名字。
正值灿烂青春年纪的四姐,左眼尾缓缓滑出一行泪水。慢慢沿着太阳穴,流进她一头黑白参半的干燥发丝里。
猝然间,仰躺在地上的四姐,唱起一首慷慨激昂的乐曲。她干瘪瘦弱的身躯里正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深刻情感与反叛力量。
正气洪亮的嗓音响彻天地,如疾风扫过茫茫荒原,震碎远方压迫者们,残暴的灵魂和肮脏的肉躯。
一口气唱完,她右眼尾又缓缓滑出一行泪水。慢慢沿着太阳穴,流进她一头黑白参半的干燥发丝里。
四姐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和大片大片软绵绵的云朵,莫名感到无限放松。
她这一生,从未有一刻这么轻松自在,可以无忧无虑地躺在沙土地上看天。
不用陷在过去的折磨,跟对未来的忧虑里,只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安心便好。
四姐现下虚脱得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
要是三姐五妹都在这里该有多好,她们可以一起看这自由美丽的天空。也不知道她们俩现在做什么呢?在准备前往尚洲了吗?
当年,她们姐妹三人与继母定下十五年之约。
这十五年里,她出卖自己的土地,为家里包揽所有财务支出。
三姐为继母照顾所有孩子,做所有家务,五妹干田里的农活。
等十五年期满就放她们出甘洲,找众头蛇把她们三人藏进集装箱里,走海路偷运去尚洲生活。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临,她虽然去不了了,但是三姐和五妹能去就行。
继母这些年生的全是男孩,现在未来几乎不会有什么大开销。
她这些年也为家里挣了那么多钱,只要继母和父亲省着点儿花,够他们带孩子花两辈子的了。
应该不至于,太为难三姐和五妹跟众头蛇走的。
只要偷运到尚洲,一切便都好了。
那里自由和平,安逸富庶。女人们可以外出工作上学,不用必须嫁人生儿子才能活下去。
三姐五妹可以先从刷盘子刷地干起,衣服去社区垃圾箱里捡,一日三餐吃餐馆里的剩饭剩菜就行。
她们那么勤劳,过不了多长时间肯定能攒一点点小钱,到时候买两个合规身份。
三姐温柔有耐心,以后可以从事育儿方面的工作。五妹从小擅长画画可以去美术学院学画,以后从事设计相关的行业。
听众头蛇说,这两个行业在那边都很吃香,光鲜体面还有不菲的收入。
希望三姐和五妹能在尚洲,永远幸福地活下去,不用再经受母亲大姐和她这种痛苦了。
四姐肆意畅想着姐妹们光明的未来,似乎此刻滚热沙土地熨烫,她皮肤的痛苦。毒辣阳光掠夺她身体,为数不多水分的干渴。一次次过鬼门关的分离生子路,一律算不得什么了。
他们、她们、它们可以折磨她的肉身与灵魂,却永远无法击溃她双眼中,爱与希望的坚定信念。
四姐双眼中尽是爱与希望燃烧自己,托举姐妹们的任务完成后,满身疲惫散去的释然和安心。
只是,她低估了人性的恶与贪婪,不知三姐五妹早已消逝于人世间。
五女儿因为幼时亲眼目睹了母亲自杀的画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所以稍微有些精神失常。
在继母把三姐卖给贩口人后不久,继母就以三姐生孩子时难产,需要五妹去寺庙里当圣女为姐姐祈福。这个拙劣得不能再拙劣的借口,把五妹诓骗进了寺庙里。
寺庙里惨无人道的折磨手段,把女孩弄得苦不堪言。本来只是稍微有些精神失常的她,病情愈发严重。
某日午夜,五妹忽然心血来潮,想去亲眼看看三姐到底有没有顺利生产?她来寺庙当圣女真的帮到姐姐了吗?
于是,五妹趁众人熟睡之际,悄悄从地宫没关的小门里,一路赤脚跑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