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别逗我了,你们到底去干什么?”
宋韫安皮笑肉不笑说:“操他全家。”
施嘉意:“???”
施嘉意上了贼船,可以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喊破喉咙也穿不透这隔音效果奇佳的挡风玻璃。
劝说无果,她选择了妥协。
导航目的地在一座城中村,宋韫安把车停得十万八千米远,施嘉意穿过一整个街区才走到水泥路口。
理发店,包子铺,小卖部,沿路的商铺都带着陈旧的工业气息。
施嘉意刚穿过的街道,成了钢筋水泥和繁华都市的楚河边界。
施嘉意皱了皱鼻子。
腊月天,旧街道躺着的垃圾桶还飘着密密麻麻的虫子。
她匆匆收回视线,跟上了前面两人的步伐。
往南走五十多米,左拐,进入一条更深的巷道。
施嘉意走得神魂颠倒,就差给这两座大神跪下求他俩就地止步原路返回。
可惜宋何二人没有一丝回头的趋势。
“做人干什么这么憋屈?”宋韫安突然说。
施嘉意“啊”了一声,看见男人停下脚步。
宋韫安指着一扇贴满小广告的门,说:“到了,那家伙就住在六楼。”
施嘉意抬头,定定地望着压抑的楼层,没出声。
“说实在的,我以为那些批评你的声音可能来自某些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大家。”
宋韫安冷哼一声:“可事实是,这些有实力的名门大家根本没时间揪着你这类风格的摄影师不放,只有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闲出屁的老鼠才会觉得你的成功刺眼。”
“……”施嘉意抿了抿唇。
何思姝站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我们都以为那个试图威胁你的男人背后可能是我们的对家,直到我们追踪他的各项记录找了他活动的社媒平台。”
铁门门锁很快被何思姝打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施嘉意被推进狭小黑暗的空间。
“你自己去看。”
施嘉意在楼梯口定了足足五分钟。
她拧着眉,像是在做一个超乎自己能力范围的决定。
最终,她走上了楼。
楼梯间只容得下一人通过,如果这时候下来个人,两人只能尴尬一笑,侧身让行。
常年照不到光线的霉味从墙上散发,一阵一阵,对施嘉意的鼻子发起进攻。
楼梯间除了她再无别人走动的声音。
静得可怕。
何思姝的那些话还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那个人甚至可能都没有摸过相机,他用小号攻击你,大号却都是一些模糊视角的女生腿照。”
“这种渣滓,打着拍照名号却干着偷拍女孩裙底的烂事儿……”
“我们不允许你被这样的烂人吓到。”
宋韫安说:“就因为他说要曝光你,所以你害怕了?”
施嘉意听见自己急切的声音:“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是因为……”
宋韫安和何思姝都等着她的下文,即使他们对这个答案心知肚明。
施嘉意咬着唇:“没什么。”
宋韫安在门口抱胸,不屑地说:“他把我们的信息打包发给你了对不对,还扬言说要骚扰我们。”
施嘉意目瞪口呆:“这你们都知道?!”
“施嘉意,你大爷的怎么能这么窝囊!”
“别骂我大爷,他六十多岁就死了……”
宋韫安的火气直冲脑门:“……就这种崽种连本少爷的面都见不上,你到底在怕什么?!”
五层楼梯,施嘉意走走停停。
看见灰色墙上挂着的“5F”后,她索性停下了脚步。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想给自己出气。
可撇去“春作诗”这个千万网红博主的牛掰身份,施嘉意只是个还算有点成绩的普通人。
重点不在于“有点成绩”,而在于最后三个字。
“普通人”。
施嘉意只是个普通人,她一路走到现在,说没有经历过挫折是假的。
但相比那么多郁郁不得志的人,她这条人生路也算得上顺风顺水。
五六年的时间,施嘉意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春作诗”。
可她走得太远,忘了“春作诗”也只是个普通人。
总是在镜头前笑着的春作诗,也会因为恶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些人说她的技术不行,她就报课报班,举着摄影大师的作品集细细琢磨。
后来,她的审美水平有了量的积累,终于迎来质的提升。
那些人又换了一副嘴脸,将矛头对准她镜头里的人物。
再后来,他们将舆论的箭矢直接瞄准春作诗本人。
他们说,她只是个会拍洋娃娃糖水片的女摄影师。
他们说,她的名声一分靠技术,两分靠脸蛋,剩下的七分,靠炒作。
鼻腔刺鼻的腐烂味儿让她难受得想哭。
在这样的想法出现之前,施嘉意的眼泪已经先意识一步,从眼眶掉落,顺着脸颊掉落,再狠狠砸进楼梯上。
楼梯是裸露的水泥,她亮色的帆布鞋旁洇湿了一片。
她想说,我只是个喜欢记录女孩儿漂亮时刻的摄影师。
可那些人像是从水泥管道涌出的蚁虫,他们不由分说地啃食着她的胳膊,小腿,顺着她的四肢爬上她的脑袋,在她的眼前耀武扬威。
施嘉意惊慌地扯开一把虫子,可她抵抗的速度远比不上他们啃食的速度。
很快,她的身体被啃食了一个窟窿,他们对她仍在跳动的心脏虎视眈眈。
反复争论无果,突然,她不想斗争了。
源源不断的恶意和她幼稚的反抗一对比,显得她说出的那句“如果不爱请不要伤害”尤为傻缺。
可就在防线被攻陷得一塌糊涂时,就在她都对自己产生怀疑时,有两个更傻缺的人拿着杀虫剂出现,一边骂她是笨蛋,一边替她打扫干净身上扰人的虫蚁。
施嘉意好想爆哭。
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她没有打开那扇门,或许打不打开门对施嘉意来说无关痛痒。
她曾经标称自己是“目标主义者”,是为了实现目标可以忽视周围声音的开拓者。
事实上,她确实是这样的人。
这一刻,她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长出翅膀飞到楼底下,抱一抱许久未见面的朋友。
施嘉意跑下楼,脑袋涨得难受,脸颊也因为泪水发疼发紧。
尽管她总是说,好朋友之间就是你麻烦麻烦我,我麻烦麻烦你,可真到了麻烦朋友的时候,施嘉意总是一拖再拖。
施嘉意在麻烦朋友这件事上是个双标的人。
她乐意为朋友解决麻烦,她认为帮助朋友解决难题的自己是可靠的“大人”。
她很高兴成为“被麻烦”的那一个。
但她不愿意成为“麻烦”朋友的那一个。
一来是担心自己成为累赘,这样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二来,可能最根本的就是这个二来,施嘉意害怕朋友讨厌自己。
这比杀了施嘉意,还让施嘉意害怕。
她不想成为被朋友讨厌,或者说,“遗弃”的那个倒霉蛋。
所以被发私信被发工作短信骂的时候,施嘉意选择了一个人承受。
施嘉意对自己说,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反复叮嘱自己,催眠自己,这些都是自己的事情。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顺溜的口号她小学就知道了。
她后来仔细思考过,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她这样拧巴的内心。
结局是,没有任何一个明确的答案。
可凡是正常人,都需要将自己的心理保持在某个平衡点上。
施嘉意也是人,所以她将拧巴内心归因于童年。
从某种程度上说,施嘉意是被爸爸抛弃的可怜小孩。
施嘉意承认童年的阴影,承认自己拧巴的内心,她也因此学着一个人内化这些情绪。
她想,这世上那么多人都苦哈哈地活着,怎么轮到自己就受不了了。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回头。
身后就是深渊,千万不要回头!
可现在,施嘉意沿着楼梯奔跑。
亮粉的帆布鞋踏开灰尘,在脏乱的楼梯上发出闷响。
她只想跑快点,再跑快点。
她想见何思姝,她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迫切地想见到何思姝。
她想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谢谢你成为我的朋友”。
晦涩的楼道里,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
回头看见的,不是吃人的深渊,而是无论何时都百分百支持施嘉意的何思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