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震惊,一点难堪,一点尴尬,讲出实情后,裴青是毫不意外地在朱向明的面上看到了这些。
与当初的裴青差不多,或者再多一点同情吧,今日的裴青知道,朱向明跟自己一样对骗子不满,也一定明白自己有何隐患有何内伤。
做父亲的,以那样的身份立场待孩子好,再好也是虚伪,再好也都有限。而谁又会愿意清醒地被那样一个骗子爱护呢?宁可盲目才好,宁可被他隐瞒到最后才好,裴青如此想。
接着,他便见朱向明挠头,认真地规劝自己道:“这样吗?那他是挺不好的,但你也不像他啊,你又没瞒着、就比如说让徐喵喵跟你结婚,然后还给你生孩子,对吧?”
感觉得出朱向明已是绞尽脑汁,才想出些具体的安慰话来讲,裴青为此好笑,却也心道这年轻人在说个什么几把。
他鄙夷道:“你完了朱向明,等我回头告诉徐喵喵,她准弄你。”
朱向明傻眼:“不是,我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你别出去乱讲!”
裴青却蛮横:“我不管,我就是要乱讲。”
朱向明恼了:“你变态啊!”
就变态怎么样呢?变态听得都又笑,心里骂他真是个笨蛋啊,根本什么不懂,也不知道我和那男人其实非常像,真挺像。
若是倾诉内心全部的龃龉,一定会显得自己恶毒、刻薄,还自私到可怕,所以裴青平常都不敢讲,怕别人听见后再不会喜欢他。但正好的,如今肉眼可见,朱向明有点太喜欢他,于是裴青又振作道:“以前我跟我爸差不多,我特别想装自己很正常。”
居然?朱向明觉得很难想象出不任性不潇洒的他,便追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裴青点头,回忆起一些曾计划好的,可让另一个人安心的愚蠢想法,然后道:“我小时候,我爸跟他男朋友提分手,对方找到我学校堵我,后来还找来我家里闹。”
又道:“我妈知道之后哭了很久,逼着我爸选,说他可以跟那个男的走,但他要是真跟那男走掉的话,她就带着我一块自杀。”
靠?这没得选吧,但朱向明听来,觉得除那始作俑者外,其余人都十分可怜,同时也觉十分地不自在:“怎么这样啊?”
或许吧,裴青尽量克制地道:“她是病了,她也不想。”
朱向明欲言又止,最后道:“懂了。”
裴青却笑,心想懂什么懂呢,你只是想让我觉得好受。
事到如今早不能确定何谓真相,也不知她心病自几时伊始,但那做母亲的始终竭力将裴青娇生惯养,也呵护裴青体贴入微是真。
正因为她待裴青像是裴青永远只得三岁,于是裴青也曾经觉得自己必须回报那爱,必须留在她身旁。
就在不愿久留的地方安分守己,就娶个不谙真相但善良的姑娘,就放弃歌啊曲啊不切实际梦想,就像那当父亲的,暗怀不满着虚度此生,唯有这样才可显得对所有人都好,才叫善良。
但,裴青又做不到。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一颗心始终如此喧哗着,令裴青在恼恨掩埋本性每一份每一秒里怨天尤人。
怪命运不让他做个心甘情愿的好心人,怪老天为何偏偏要他清醒着这样,那愿意为所爱牺牲当然伟大至极,但世间也总有人,比如裴青这样的人,根本不想。
裴青还想,我不止不想伟大,更不想遮掩,不想瞒骗,不想隐藏,我盼望这一生像平日里我演的那样,我不计较很聪明,还豁达得漂亮。
可惜事与愿违,他必须遮掩,必须瞒骗,必须隐藏,于是变得不够豁达,甚至不够漂亮。
“但你看,最后你也没出去骗别人不是吗?你真挺好的啊。”
听朱向明这说话竟像是试图安慰自己,裴青无奈地想,笨蛋,真是大笨蛋,这笨蛋怎么就能傻成这样?
现在仍有秘密,骗过的也不止一个他,裴青真怕朱向明当自己是什么受害者,因为并不是啊。
望着朱向明摇头,他道:“你以为我是不想啊?其实我就是不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