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清轮凝望着丹红那双跳跃着灼灼野望的瞳子,他在丹红眼中看到了一往无前的自信。
——他从未在丹红身上见到过敬畏之心。
如丹红所言,她只惧怕死亡、贫穷,怕终其一生碌碌无为。
但她从不怕掌控这些东西的人。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些人脚下的位置,盯着那些人手中的权柄,跃跃欲试。
陈清轮对丹红眼中的野心看得真切,所以丁点儿都不相信她口中正义凛然的话。
言不由衷,这本该是最为忠义之士口诛笔伐的。
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利欲熏心,多么富有生命力,多么……
迷人的女子。
哪怕怀疑她惺惺作态,也会情不自禁地靠近她。
像飞蛾扑火一样。
甚至觉得,能成为这把火焰愈加旺盛的燃料,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清轮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他可以清晰听到胸腔中传来如鼓槌重击般的心跳声,循着这股最直白的冲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丹红。
触及陈清轮近乎狂热目光的丹红:?
就说他脑子有病吧。
丹红看向身边感动的方夫人。
喏,这才是正常人听到自己那一番话应该有的反应。
她略过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星眸专注地看着方夫人,诚恳地说:“红受惠于夫人,得夫人教抚,若无夫人,红无以至今日。丹红甘受夫人驱使,尽节效力,结草衔环以报夫人照拂之恩。”
方夫人紧握丹红双手:“好孩子,你说这样的话,真是愧杀我了。”
“我怎么舍得驱使你。”方夫人轻叹口气,“你还愿陪在我们母女身侧,我已是感激不尽。”
一番陈情后,昔日的主仆关系愈加亲厚。
陈清轮与方家素无往来,找不着理由掺和进去,蹭完早餐就自觉告辞,省得继续没脸没皮的赖下去,要被人撵走了。
不过他留在永安巷的护卫很是可用,早早套好车马,候着方夫人出行。
上车时,方夫人将静立在车旁的丹红叫上来。
她拉着丹红,使其与顾衡卷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边,并无主次之分。
丹红静静地垂下眼,看似宠辱不惊。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莫都繁景,顾衡卷托着腮,神情倦怠地盯着从前习以为常的景象。
似这般游人如织的场景,原来才是少见。
马车是向城南方向驶。
当远远能瞧见城门的时候,车才转个弯,钻进一道小巷。
地面上不再铺着青石砖,坑坑洼洼的泥坑即便是再好的马车也难以减震,车上三人不由自主东歪西倒。
顾衡卷急忙放下车帘,隔绝扑面而来的灰尘气。
马车停在一处竹篱小院外。
周叔年纪虽长,耳朵却好使,已然听到动静候在门口。
方夫人下车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被颠到晕然,脚下发虚,行走间竟有些踉跄,迟迟不肯迈步走进院中。
顾衡卷奇怪地看向母亲,周叔与丹红倒静立在原地,默不作声。
此番僵立也说不清究竟为何。
直到一阵“咄咄”声传来。
茅屋门前的竹帘边探出一只衰老干瘦的手。
但五指修长,骨节突出,稳当又有力。
方夫人猛地一颤,继而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扑到阶前,再不见淑女风度,倒像个在外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倦鸟归巢。
“阿翁!”她跪倒在门前,眼中含泪望向老者。
“这是作甚?”老人沙哑的声音带着笑意,“昔日囡儿已亭亭玉立,再撒娇也无饴糖咯。”
话音刚落,方夫人更是泪如雨下。
老者伸出两臂,搭在方夫人肩头,宽大的袖袍似两扇厚实的羽翼,紧紧包覆着雏鸟。
狼狈的哭声半点都不会泄露出。
祖孙二人一番喁喁叙旧后,方老先生扶起伏在地上的方夫人,平静沉寂的目光投向阶下两位年轻女郎。
他的视线却没径直看向位于前边一点的顾衡卷,反倒是先从落后她半步的丹红身上扫过。
那一刹那,丹红有种被老辣的猎手盯住的如芒在背感。
不过这道犀利的目光很快掠过她,如春风化雨般落在顾衡卷身上。
顾衡卷近前行礼:“晚辈衡卷,请曾外祖父安好。”
方老先生问:“可有取字?”
顾衡卷点头答:“母亲为我取小字警舒。”
“警舒?”方老先生看向方夫人,笑容不改,“是个好字。”
方夫人却低下头,神情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