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巫医来。”
“陛下是想让他像严无极那样,献祭心脏?可此时开膛破肚,恐怕他熬不过。陛下要不要等他痊愈?”
“不必等了。蛊虫能要了他的命,也能救他的命,等蛊虫占据了他的心脏,他想死都死不了。况且如御医所言,他的伤势如此严重,不知能活多久。就算他能醒来,若他不愿接受这种事,就得花更多功夫来强迫他。与其如此麻烦,不如现在就动手!”
夏钦深深一躬:“臣这就去安排!”
来的巫医是个白裳黑褂,身披褡裢的消瘦老叟,拄着比他还高的木杖,一瘸一拐走进偏殿。
所有的御医,宫女和内侍通通退出偏殿,仅余他一人,和榻上的乌缇娜。
他掀开帷幔,走近那张锦缎华丽的床。乌缇娜双目轻闭躺在床上,一身白色的中衣早已被血染红,此刻血迹的边缘已干,呈现出一圈褐色。
巫医步步走近,解下肩头褡裢的口袋,从中叮当一阵掏,掏出一把匕首,将刀刃伸到烛火处烧灼片刻,便伸手去解乌缇娜的衣带。
衣结还未拉开,乌缇娜骤然睁开双眼,一掌拍上巫医脑门,掌心的法力即刻渗入他脑中。
巫医措手不及,刚要发声,乌缇娜就在整个偏殿布下静音咒。她的法力源源不断,手掌的力量更不是凡人所能抵抗,巫医的脑袋被她死死按着,身体再怎么扭曲挣扎,也无济于事。
“照我告诉你的,说给李鲜听。”乌缇娜说完,便松了手,那巫医离开床沿,双眼无光,傀儡般机械地点头,转身出门,往正殿走去。
她松了口气。这场苦肉戏,是她最后的计谋。如果能够不露痕迹地让李鲜意识到她就是他要找的宿主,她就能有机会接触到妖兽。而此时此刻,李鲜也别无选择,妖兽已几近失控,他不得不进入她的圈套。
巫医跪在正殿中,李鲜仍闭着眼睛,静静听他陈述,波澜不惊。
“陛下,老夫已将莫大人体内的蛊虫引流至心脏,他虽挣扎了几下,但最终恢复了平静。此时蛊虫已全部寄宿于他心脏中。”说到这里,他抱拳作揖,道:“恭喜皇上,得偿所愿。莫大人最终活了下来,他就是新的混元石宿主!”
李鲜从龙椅上站起,眼神冰冷而充满威严,对夏钦道:“派人时刻看着莫天遥,绝不允许他离开我们的视线。他若反抗,就囚禁起来。他现在,就是大安朝最重要的武器。”
乌缇娜遍身的血污已经消失不见,一身中衣雪白无暇,躺在锦缎华丽的被褥中,安静地闭着眼。但她即使闭合眼睑,双眼也能看见——一群侍卫涌入房间,围绕着床榻站了一圈,腰佩尖刀,却什么都不做,仿佛只是来看她睡觉的。而房间外,乌压压的人影贴着墙,遮住了窗外透进的光,房间渐渐变得昏暗。
这意味着,李鲜已经上了她的圈套。
于是她熄灭视力,安然睡去。
魔徒本是不用睡眠的,但一个凡人,绝不可能在身负重伤和开膛破肚之后,这么快就苏醒。所以她也只能继续闭眼,至少闭个三天三夜。左右眼下没什么事,看守她的侍卫也没任何动静,不如收起法力,好好调养生息。
但她没有想到,她是可以像凡人一样做梦的。这有生以来第一次睡眠,令她做了个难忘的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断壁残垣中,俯瞰凡间生灵涂炭,遥望神界一片火海。她并不震惊,也不得意。被魔界驱逐之后,她对神凡两界再无敌意,只有防范与利用,即使看到这幅景象,也只觉得困惑。回望四周,她眼前却一片模糊,努力想辨别出四周的景物,却无能为力。她想离开,却动弹不得,终于警惕起来,运转法力想要冲破束缚,却徒劳无功。她意识到自己中了某种连她都无法破解的术法,而黑压压的敌人就在不远处剑拔弩张,伺机而动。
她咬紧牙关,想硬冲破身体的封印,却在力量爆发的刹那,遽然醒来。
一名侍卫见她醒来,立刻转身往正殿跑去。其余的侍卫手按佩刀,围上前来,重重人影,一时间覆上她全身。
她一动不动,惊魂未定地盯着床顶,额心沁出颗颗汗珠。
方才她真的差点爆发法力去解开梦里的困境。幸而及时醒来力挽狂澜,将呼之欲出的磅礴力量强压回去。
掐指一算,这短短的梦竟做了整整五日。
乌缇娜实在没有料到,她第一次做梦,竟这般惊心动魄,差点坏了事。她不是凡人,这样的梦不会毫无意义,只是她眼下还无法参透,唯有隐约的担忧萦绕在心头。
方才跑出去的侍卫又回到这个房间,走到她面前,抱拳道:“得罪了,莫大人。”
随后跑入两个手执戒具的侍卫,三人协力给她拷上手脚镣,用一条黑绫蒙上她的双眼,架起她往外走去。
但是乌缇娜的眼睛仍能看见,一路上她清楚地记住了途经的每一处闹市,每一条幽径,乃至每一次跋山涉水和车马颠簸,终于在三个时辰的水路,陆路,山路轮番转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悬崖边上。
然后,一个侍卫将她推了下去。
她当然不会摔死,但她也没有想到,保护她的不是自己的法力,而是一个结界。她落入其中,下坠的速度逐渐变慢。四周凭空出现密密麻麻的金色符号,围绕着她,像一堵巨大的环形墙,从她落下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悬崖底。
这种符号她认得,是魔界的古老咒文,和她在海边遭遇沐风时,施在萤身上的护身咒,一模一样。有人将护身咒做成结界,布在悬崖之下。
李鲜和李渊脑中的结界,还有这里的咒文,都证实,早在她之前,就有魔界中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插手凡间的权力争斗,而如今,恐怕这个人也在她身后搅弄风云。终有一天,她将与之展开一场恶战。敌在暗处,且实力非凡,她真的没时间了,若不能尽早得到她需要的一切,她将会陷入相当被动的境地。
乌缇娜缓缓落入崖底,脚刚着地,又有几个侍卫将她架住,前方,李鲜已在等她。
“你为朕出生入死,身负重伤,朕却如此待你,你可有怨?”
乌缇娜跪下道:“身为臣子,一己之身都属陛下所有,陛下赏赐惩罚,生杀予夺,都是天经地义。不为别的,只因陛下是真龙天子,是上苍派临人间的至尊。所以无论您如何处置臣,在臣心中,都是上苍的恩赐。”
李鲜叹了口气,对乌缇娜身边的侍卫道:“带她进去。”
崖底的崖壁上,杂草丛生,李鲜的右手探入草丛中,半条手臂都没\入蓬生的杂草。不一会儿,崖壁裂开一条发光的缝,开出一个幽深的洞\穴。
侍卫押着乌缇娜走入洞穴,跟在李鲜身后。待崖底再无人影,崖壁的裂缝随即闭合。
他们沿着蜿蜒的小路往下走,高不见顶的土壁夹道耸立,小路最窄处仅仅容一人通过,侍卫便前拉后推地押着乌缇娜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狭窄的路瞬间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平地上,一座高塔耸立在他们眼前,如巨人擎天。正对着他们的塔门上,挂着一张匾,刻着三个字——“千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