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荼恩身后是堵石墙,他食指轻轻一点,整堵墙顿作石灰飞散。
一道道金光自烟尘间照出,沐风吹出一阵风将粉尘荡涤一净,二人便步入那金光中。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宏阔庙堂。金光发自高高的四壁,道道分明,似数不清的眼睛瞪向来人。穹顶之上,红色咒文星罗棋布。堂内左右,各有双柱擎天,龙蟠虬结的暗红血藤纠缠其上,四柱皆十人亦合抱不拢。
庙堂正中,不见所供之像,唯有一座方鼎顶天立地。沐风这才看清,那四根柱子,分明是那方鼎之足!
刹荼恩立于方鼎之下,道:“你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魔灵圣殿之中。”
沐风的眼睛不敢离开他,步步后退,退至西墙,方转身望着满墙迸发金光的“眼睛”——那是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它们形状各异,通体黝黑,大如拳头,都刻着魔族的文字,金光便从字的每一笔画中迸发而出。
那些文字,皆是魔界之人的名字。那些石头,皆是魔界之人的生命之源——魔灵石。
原来这四面墙,就是存放魔灵石的地方。
沐风开启心目扫视四壁,大海捞针于他而言便是探囊取物。
一块白色的石头很快映入眼帘,却不是乌缇娜的,而是伽美洛的。那已是一块死石,不再有金光泽被,其名字亦已趋于风化。
第一遍扫视完,沐风不敢相信自己的心目,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五次之后,他终于可以确定:这四面墙上,并没有一块刻着魔文“乌缇娜”的魔灵石!
他自然不肯放弃,飞身而上,绕着鼎巡视一周。刹荼恩就在地上,看着他到处折腾。
鼎内除了金色咒文,别无所有。而鼎身,遍布一种最古老的魔文,与这殿中的任何一种文字都不同。
好在,他也识得最古老的魔文。然而鼎身所铭篇章,却艰涩难懂。他没有太多时间,只大致读出这说的是一种融合三界力量的奇异的铸造兵器之法。
正要飞身下堂时,他瞥过一个陌生的词,心中默读,那词的发音,是“乌缇娜”。
沐风倒吸一口冷气,根本不敢惊喜。她的名字刻在这鼎文上,会意味着什么?
“难得你认识这罕见的文字。”刹荼恩终于发话:“‘乌缇娜’,古魔语之意即为......‘活兵器’......”
沐风飞身下地,已将所有的警惕抛诸脑后,满脑子只有刹荼恩的这句话。他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刹荼恩仰头望着似天高的鼎文,娓娓道来:“魔灵圣山的魔灵石,每产生一缕生机,即落入此‘圣鼎’之中,百炼成魔。魔身既成,魔灵石即归于四壁。但......如你所见,这四壁之中,并无乌缇娜的魔灵石,你可知何故?”
“何故......?”沐风的喉结上下滑动,极度的不安压抑心中。
刹荼恩却似话锋一转:“这圣鼎之上所铭,乃熔铸三界至尊兵器之法。此兵器,需于魔灵石中,注入神血与人血,于鼎内最底的‘混沌’之域中炼就。既成,就是融合了三界力量的‘活兵器’。”
“融合了三界力量......难道......”沐风额角冷汗已然沁出。
“如我前言,这鼎中所造‘活兵器’,即是——乌缇娜。”
沐风的脑子一片空白,向后踉跄一步,极力维持思维清晰,“所以......所谓‘混元石’就是......”
“对,混元石就是被我融入了神血与人血的,乌缇娜的魔灵石。”刹荼恩望向沐风的眼睛,幽深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所以,三界之内,除了乌缇娜自己,没有人能真正控制混元石。而乌缇娜,并非纯粹的魔。她拥有魔的身体,却有着神与人的魂魄。”他逼近沐风,居高临下,:“这是魔界最深的秘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沐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作响,整张头皮每个毛孔都在发麻。
乌缇娜的真相,竟是如此。原来一万年来,她的存在,并非为魔界打江山的枭将,而不过是一个兵器罢了。她是活生生的兵器,在操纵之人手中,活生生地磨砺出一身血肉模糊......
沐风咬牙切齿:“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将她百般折磨后,打下凡间?!”
刹荼恩脸色一变,威怒之色升上眉目之间:“这不是你该问的。”
沐风硬是咽下喉咙中的一连串问题,他若再问下去,只怕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那么,谁还能去救乌缇娜?
“她是我一手造出的,魔界的‘活兵器’。我一定会救她。因为我还需要她。”刹荼恩道,“你以为,魔界是那么容易潜入的吗?你以为,魔灵圣殿的守卫如此松懈、机关如此简易吗?我早知道你要来,才给你留了一线生机。”
沐风十足的警惕已武装到牙齿,“那么……你一定知道,我打算怎么救她……”
“除了她自己,任何人对混元石施法都将是徒劳。不留神还会被反噬。”刹荼恩沉声道,“她会昏迷不醒,半是因为伤势太重,又强行使用混元石造结界,半是因为她用魇山冰髓封印了混元石,使之困于体内不得出。混元石因此闭锁。但为了保护她,它在闭锁之前吸收了她全部的法力,以减轻她身体的负担。”
沐风眼中终于有了微光:“那么,只要解开魇山冰髓的封印,她就能醒来,法力就能恢复如初吗?”
“人是能醒来,但法力不能因此恢复。”
“何时才能恢复?”
“无人知晓。”
“……那么,我要如何对魇山冰髓施法?”
“你是风神,并无纵水之术。要想对冰髓施法,需得与冰髓同源之物。”刹荼恩转身往圣殿外走去,丢下一句“跟我来。”便打开前厅中撞到一起的两堵墙,一梭出门,跃入崖底。
沐风亦随他动作,飞身崖底,见刹荼恩走入茫茫的缘灭之海,便也跟了进去。
他终于来到瀚澜宫中。
如今的瀚澜宫,只称得上遗址。
缘灭之海的海水并未令他觉得冰冷难当,但置身此地,他却感到了刺骨的极寒。残垣断壁上,斑驳血迹仍在,默默复述着当初惨绝人寰的灭顶之灾。
他们走入后殿,后殿外,竟是水草丰美的绿地,奇异的魔界花草,散发着各色微光,在海水中舞动。只有它们,是瀚澜宫中唯一的活物,是任何人都夺不走的东西。
绿地中间,花草围绕着一块圆形的水潭生长。
沐风竟不知,海底还会有水潭。而那水潭的颜色,与乌缇娜的双目一样,是深邃的蓝。
“此潭即为凝渊潭。”刹荼恩道:“这是乌缇娜在魔界时,休憩与修炼的地方。潭底即为魇山之底,魇山冰髓即出自此潭中。”
“你是说,这潭中,还有别的魇山冰髓?”
“不,魇山冰髓仅此一块。一万年前,由乌缇娜亲手采得,是整个缘灭之海的力量核心。此外所余,只是冰石,而非冰髓。二者云泥之别。”刹荼恩飞入芳草之中,将手浸入凝渊潭。静静的潭水顿生涟漪,阵阵流光随之荡漾,凝渊潭似一块绽放着紫色光泽的晶石。
待他再从芳草中飞出,手中已多了一根两头尖锐的八寸冰针。“以你的法力,以此针为引,便可将魇山冰髓的封印解开。”
沐风心生疑窦,道:“魇山冰髓的封印,当真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吗?”
“等闲之辈谁能奈何乌缇娜的法器?但你与她修为相近,方有此能。”
沐风接过冰针,转身往回走。又闻身后刹荼恩浑厚的声音响起:“风神沐风,你已知道她的来历,为何还要救她?你就不怕有一日,她又回到我手中吗?”
沐风止步,冷笑一声:“她只是你们的兵器,不将她用到身死魂灭,你可会甘心?你又如何能理解我的动机?”
刹荼恩并未愠怒,反而神色肃然:“你救了她,有一天会后悔的。”
沐风转过身,眸中轻蔑之色一如昔日的乌缇娜,“原来在魔圣眼里,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