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颂没有死成,暂时也不可能会死。
缠在他脖子上的藤蔓,血管里鼓动的活物,以及破裂的皮肤,只有他自己能看到。
在路人眼中,何颂只是在拼命地把头往树上砸。
他仿佛陷入了极度恐怖的梦魇,瞳孔涣散,翻起大块眼白,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粗糙的树干上是鲜红的血迹,掺杂着碎肉,顺着纹理滴落,渗进泥土里。
周遭的一切他都感知不到,只有眼前不断闪过谈令几年前的模样。
那张稍显稚嫩,但锋利漂亮的脸上没有惊慌失措,只有对他深深的厌恶与不屑。
何颂跪在地上,渴求般仰头,在谈令厌烦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那副丑陋的蝼蚁姿态,满眼瘆人的狂热。
他摸索着向前伸出手,指缝里满是暗红色的污泥,眼前的人没有动,只垂眼看他,却在即将被触碰到时陡然化作一条长鞭,兜头抽下。
幻觉消失,何颂的脸已经血肉模糊,仍在不停地砸向树干。
直到救护车的警报声由远及近,人群围堵过来,他才闭上双眼,轰然倒地。
-
雾津村,傍晚。
谈令是被生生饿醒的。
四肢泛着睡太久带来的酸软,眼睛也酸酸胀胀,像是被人打了两拳后又熬了通宵,睁开闭上都难受。
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谈令被子里的手捏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慢吞吞打了个哈欠,试图在大脑中复原入睡过程。
他几天前发的帖子被刷屏了,又被私信骚扰,而且骚扰他的人疑似何颂。
然后呢?
荆雾当时应该就坐在他旁边,强盗一样抢走他的手机,又轻声说了什么话。
接着,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再醒来就是现在。
谈令看着天花板,恍惚记得当时有些抑郁情绪,甚至产生了轻微的躯体化症状,现在回想起来,记忆却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轻飘飘的没有实质。
他像在旁观,而不是身处事件中心。
不过最近又是随地大小睡,又是记忆模糊的,谈令皱眉嘀咕,难道生什么病了?
他摸索着找到和金砖贴在一起的手机,打开搜索,片刻后默了几秒,果断退出。
还是买点保健品吃吃吧。
谈令用脸蹭开脸侧的抱枕,揉着平坦的肚子,双眼无神。
疑病症看不得那些搜索出的结果。
比体检单还要可怕。
起床困难户闭上眼,慢吞吞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两只脚先钻出被子,一点点往床下探,想象中的冰凉没有出现,脚下是厚实柔软的触感。
嗯?
谈令扔掉被子,翻身坐在床沿,这才发现卧室里的变化。
床边地上铺了浅色的地毯,边缘延伸到床下。
旁边的单人沙发斜放,上面多了块盖毯,床铺另一侧堆着几个抱枕,章鱼触角赫然在列。
谈令摸着下巴晃着腿,他睡得有这么死吗,床被人搬起来了都不知道?
楼下传来细微响动。
谈令拉开卧室门,伸着懒腰挪到楼梯旁,随意往下扫了一眼,刚探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暮色渐深,晚风徐徐,裹挟着凉意从阳台吹来。
谈令倚着栏杆,发丝微动,垂眼看客厅里忙碌的身影。
这一幕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但情景记忆中暂时提取不出。
荆雾正把有些歪斜的沙发挪正。
两米多长的沙发,他搬起的间隙还能抬头,一心二用和谈令说话,语调平缓:“晚上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怎么这么问?”
偷看被发现,谈令面不改色直起身,在他的注视中下楼。
“你睡得太沉,中午没叫醒你。”荆雾走到他旁边,视线轻轻掠过他微湿的睫毛,语气担忧。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催眠,没想到谈令会睡那么久,也不清楚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谈令视线在客厅巡视一圈,多看了两眼玄关旁的挂钟,扭头否认,“没有,就是肚子饿,非常饿。”
看清荆雾略显凝重的神色,他又解释:“没骗你,我太累了就这样,周末经常能睡一整天,天黑睡天黑醒,很正常。”
虽然工作很烦很累,但好在是双休,不用周日一觉醒来就继续上班,勉勉强强算是个小优点。
闻言,荆雾眉间微动,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又完完整整看了谈令一遍,从头发丝到脚,谈令也睁圆眼睛任他看,还体贴地转了个圈。
无死角的眼神扫描扫描之后,他松了口气,“那就好,准备吃饭吧。”
荆雾去厨房端菜的功夫,谈令慢悠悠晃到院子里。
天边尚有紫灰色余晖,光线不算太暗,能看到院中湿润的泥土,树叶上也有点低水渍。
转身进屋,他帮着荆雾从餐边柜里拿餐具,“白天下雨了?”
“上午下的小雨,很快就停了。”荆雾拉开椅子让他坐下,自己坐到对面。
谈令单手撑下巴,用刀叉戳盘子里切好的牛肉,“我卧室的地毯,你什么时候铺的。”
“两个小时前。”
荆雾隐去自己五分钟进一趟卧室,一次看他半小时的变态行径,简单汇报自己的工作情况。
“锅具都拆开用热水洗过,肉类分装后放进冰箱。地毯盖毯挂在阳台通过风,按大小铺在客厅和你的卧室,昨天洗的抱枕也晾干了。”
说到这,荆雾抬眼看他,笑说:“那几个背后印有‘卧室用’的抱枕,我放你床上了,其他的在沙发上。”
没在意荆雾随意进入他房间的行为,谈令移开眼,低头吃了个小番茄,微微有些羞赧。
抱枕后面的字是他自己贴上去的,卧室是卧室,客厅是客厅,东西绝不能跨区域混用。
除了那个身兼多职的社畜型绿色触手。
谈令喜欢往床上堆抱枕玩偶的习惯,要追溯到高二那年。
因为那场何颂带来的意外,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谈令晚上睡觉时总觉得房间里有其他人。
哪怕睡前再三检查过,也同样没有用,心里的疑虑与恐惧不会因此消失。
为此,他爸妈多次提出要陪着他休息,但谈令当时已经17岁了,房间真的有个人反而别扭,提议也不了了之。
后来他们搬到隐江园,谈令的症状轻了一点,虽然睡前还是要检查房间,也总是半夜惊醒,但至少醒来之后还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