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这么大,一定有一件事情,是只有她杨么能完成的。
那边是她的大义。
正因如此,即使不愿承认,但从小到大,见证了义父对李子昂的诸多偏爱,杨么也不禁猜测,方才的峰回路转,幸许正是因眼前之人打破了钟执心中的天枰。
“对了,你上回跟我说的那件事。”从程府归来后,李子昂拉着她到角落,神神秘秘地说要打听一件事,而且这件事还只能找她商量--关于虞滢滢背上那些暧昧的伤痕。
“滢滢竟跟我说是赵明干的,虽然这病秧子诸多可疑,但他那种身体状况,就像是随口找了个替罪羊。”李子昂自然是一百个不信。
虞滢滢虽说身娇体弱,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能让她百般维护的人,杨么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程娘子的言之凿凿:
“别的不提,你难道未曾想过,你的五姐虞滢滢,为何接连克死了三任丈夫?”
当时她虽有动摇,但程娘子与钟执毕竟是竞争对手,即使她心中对程娘子多有钦佩,却也不会傻到把对方的话全信,兼之喽啰进屋禀告打断,杨么便借势闭嘴,把这荒谬的想法吞进了肚子,永不再提。
可是亲身经历了马元良与祝问梅十年的蹉跎,再荒谬的想法都有了真实性,杨么不忍心看到虞滢滢与李子昂也蹉跎十年。
“你在说谎!你是不是记恨义父同你断绝关系,故意骗我!义父不可能会这样对待滢滢!”李子昂愤慨道,胡乱发泄一通后,变得失魂落魄,连连退后数步,跌坐在凳子上。
又反唇相讥:“我们这个家本来好好的,这病秧子一来,全散了!你怎么不问问你那相好的做了什么?三哥还记着呢,说有朝一日,总要砍了他!”
这关小明什么事啊?他都柔弱不能自理了,能煽风点火?而且巴鸣还在记恨地图的事情啊,杨么无语,却连令自己都有几分惊讶的平静道:“我要离开了,人之将走,其言也善,你爱信不信。”
李子昂感到了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因为他十分清楚,杨么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可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无力。
如果他的敌人是赋予他一切的君父,那他该怎么办?像杨么一样重新开始吗?
“幺妹,子昂,你也在!”虞滢滢拎着一包干粮推门而入,看到垂头丧气的李子昂有些惊讶,无奈道:“你们又吵架了?子昂,你妹妹都要离开了,你就不能让让她?”
少年像是刚打了一场败仗,沉默地起身准备离开,经过虞滢滢时,女人挽住了他的手,李子昂罕见地甩开了她,眼神中的厌恶,像是戳破了什么丑恶的秘密。
看到虞滢滢受伤的表情,背过身的少年闷声道:“对不起,滢滢,我心情不好,你先和幺妹告别,我们之间的事情以后再谈吧。”
也许仍在对李子昂的态度耿耿于怀,也许是最亲近的妹妹即将离开,虞滢滢没说两句就眼泪婆娑,姐妹两不知何时能再见,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
另一头,赵明屋内却是冷冷清清,一个来访的都没有。半夜三更,郦青才鬼鬼祟祟地溜进来。
赵明正将其呕心沥血调查的林鼎资料放入火盆焚烧,屋内浓烟滚滚,病秧子被呛得咳嗽连连。
“殿下,我来吧。”郦青急欲代劳,赵明挥了挥手:“时间紧张,你专心听我说。钟执拿捏林宪台的筹码,我有眉目了。”
林鼎当知县时,为官清廉,广开学堂,素有美名。
但和很多兢兢业业的同僚一样,其人在原地踏步多年,真正让其得到擢升的,却是因元绍九年的一起旧事。
当时的荆湖北路经略使舒中梁,向权倾朝野的岳父大人--右相景采献生辰纲,被洞庭湖的水匪劫去。
舒中梁大怒,遣缉捕使臣点一千兵马将洞庭湖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未找回丢失的生辰纲。
而林鼎一个小小的知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找回来了。
虽有传闻,林鼎一并献上的水贼头目只是鱼目混珠,真正的主谋仍在逍遥法外,但能找回生辰纲,多少给舒宪台找回点面子。
小小的知县遂被举荐进入户部,又在右相景采的荫庇下,扶摇直上,直至宣和七年,被外派荆湖北路接替舒中梁任经略使,已有三载。
“我在官家身侧,旁听诸大臣议事时,对此人印象不深,沉稳有余,内秀不足”昨夜,赵明摩挲着“定州”二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有道是乡音不改鬓毛衰,此人明明是定州人,官话姑且也算说得标准,却总是不自觉带出荆襄口音。”
“郦卿,你说这位林宪台竟能做到与民同乐,在武陵不过区区数载,连口音都能融入当地?”
当时郦青脑门冷汗涔涔,惊觉自己竟未能发现到如此显而易见的漏洞。
林鼎在武陵县经营多年,所以他先入为主认为,定是在担任县令期间,林鼎被地头蛇钟执拉腐化,甚至成为其“保护伞”,默许这个反贼在洞庭湖地区大肆扩张朝廷禁止的“淫祀”--摩尼教。
但林鼎籍贯在定州,属河北路。须知北方人口音天生更为接近高贵的“洛阳雅言”,怎会特意去学荆襄一带的“下里巴人”口音呢?
除非他本就是荆襄人,除非他的籍贯动了什么手脚,而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没准正与钟执有关。
郦青脑内转过千头万绪,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推测,就被某个酒蒙子打断了。
“昨夜送别马元良和祝问梅,得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元绍五年,林鼎中进士,年末举家到武陵县赴任,好巧不巧,‘大圣爷爷’于同一年的冬日,在钟家村收留了一户异姓人家,还派斋堂内的忠实信徒每日探望,运送生活物资。”
“郦卿,又要麻烦你走一趟了。”
“臣遵旨。”郦青习惯性答喏作揖,突然又想起来,不对,我不是来干这个的。
其人明知会挨训,仍硬着头皮劝谏:“千年湘莲王长在洞庭湖底的淤泥深处,地远偏僻,殿下身体又愈发虚弱,还是与那动辄喊打喊杀的贼女同行,臣实在尤心,若出了什么闪失,会动摇我大周国本!”
赵明苦笑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若是挨不过这一糟,正说明我不是上天属意的真龙天子,郦卿你另寻明主吧。”
“我意已决,郦卿,若我们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这天下事,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