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摞书往地上一推,整个人斜躺在上面,一手支着头,一手举着书,笔杆顶在撅起的嘴上,半晌才捏着笔金贵地批了个“禀”让人回去写折子去,他便随手合上看也不看地扔朝一边,再从身下拿起另一本。
授九捡起来了整齐放好,他打开其中一本扫了一眼,问道:“你还要再全部看一遍?”
“是啊,看看有没有步钦沂批漏的。”重彧龙飞凤舞地写了个“驳”字。
大宣一没有军机处,二没有内阁,所有的奏折如果都送到宣皇案前去估计能把每一任皇帝都淹死,故而文武大臣与三部的折子在拟写之前都要呈一份稿书给左右尚书,让两位尚书看了打回不合适的,留下合适的再呈给丞相与将军。
不过重彧为了不落人口舌,向来都是全部都会收上来再批一次,若是他和步钦沂都觉得可行的就让人回去写奏折,若是有争议的二人就再讨论。
这样的细工换作人手充裕的武将们最为合适,可惜文官紧缺,全巴巴地望着重彧,他只能拼着早瞎的风险干活了。
早年他也曾想过建立军机处或者内阁的氏,单就任官员的筛选就是好大一个事,建立的多余费用,还有给这些官员的俸禄补贴,宣皇肯定会从清闲下来的他的那份里面扣。此外说不定哪天他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这样一对比下来,重相连批阅公文都要有心情了些。
“好啊!”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用笔头怼着纸上的“白日宣淫”四个字,骂道:“卢作这个混账东西,他竟然敢趁我不在的时候参我!”
他“唰啦”地往后翻了一页,“步钦沂这个死小子竟然还给他过了?!狼狈为奸背地里捅刀子的东西!”
授九接过来看了,原来是卢作写了他一日休沐去了玉露台的事情,参的是他白日宣淫、带坏风气、以身试法,用词不可谓不诚恳得令人动容。
“他说的也是实话。”
重彧看着他认真的脸,差点没笑出来,最后将那本公文塞进了怀里,打算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由此可见,重相以公谋私也是个老手了。
整个屋里都被他扔的到处都是,授九只好提着袍角,仔细着不踩到又帮他拾起来整齐放好。
“这本怎么还还没批?”
他从头翻开首页留白的地方,既没有重彧的字迹,也没有步钦沂留下的痕迹。
重彧抬头只看见封面上印刷工整的“唐郚”就眼睛疼。他用笔头压了压眉心,道:“肯定是步钦沂那死小子自己不想看就直接送来给我了。”
唐长史的字,在朝中颇有威名,是著名的“人见愁”。
授九无心地往后翻了一页,先看清了开头的“淳妃”二字,再往后……笔走龙蛇得就像是一堆乱七八糟缠绕在一起的线,时粗时细,墨迹压着原本的淡红竖线又绕回来,狂草都没有这般的惊天地泣鬼神。
几页纸看完,授九顶多认出来三个字。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谁也不肯批了,都等着唐长史来一顿翻译。
授九放远了些,道:“这是讲淳妃那件事的。”
“我知道,他都没带印,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等我有时间了让他亲自跟我说就行,顺带还能说说他那个字,是越来越难看了。”
重彧咬着笔头又换了个姿势,歪着肩头斜倚在书案上,茶白的外袍从他高起的那边肩头垂落下来,半挂在单肩和臂弯上,脖颈下方塌陷下去。
“让他面述,就有人给伺候了,”他回头冲授九挑了下眉,“不是更好?”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扭头时衣领散开了些,修长白皙的脖颈往下还有一小段锁骨暴露在空气中,又隐隐约约地埋进去,让人欲罢不能,再合上他那张脸,确实有了靠脸吃饭的资本。
授九敛目,无视他弯着眼角的笑,自顾将他批好的公文放好了再坐下,重彧背对着他低着头,墨发从两边垂落下去露出脆弱的后颈,他就一抬手将墨发在拢上去,如此反复多次。
直到后颈覆上一片温凉,他下意识地想一缩又被人按住。授九的指尖在他颈侧摩挲,他有些痒地打开了他的手。
“别拿我磨爪子……淳妃这件事你怎么看?”
授九轻捻了下指尖,道:“人家生孩子,我们也管不着,孩子他爹是谁,那是陛下该操心的事,我们也管不着。”
重彧猛地一回头,“听你这口气,你又知道了?”
授九失笑,“你以为我是先知么?什么都知道。”
重彧耸了下肩,突出的肩胛骨在布料下依旧有些明显。授九搭着衣袍领子将衣服在他身上重新裹好。
“好好穿衣服。”
重彧眼眸流转,用眼角睨他,“你这衣服宽松得很,我怎么穿得稳?”
应了他的话一般,那茶白的外袍又从他肩头掉了下来,领口还敞开了些,他手搭上授九的肩头。
“九钦天,你修的是清心寡欲?还是在练童子功?”
授九放下笔,猛地将他拽到身前来压在书案上,阴森森地道:“我劝你老实批你的公文,否则明日早朝你恐怕不好交代。”
“批公文太无聊了,”重彧手中的笔转了小半圈,笔头抵在授九心口上,“不如做点有意思的。”
授九从他手中接过笔,偏头道:“有意思的,我觉得看你批公文就挺有意思的。”
“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看我就说看我,说什么看我批公文。”
他凑的近了,嘴唇若有若无地蹭过授九的下巴,却又不直截了当地亲上去。授九握住他的发尾,他总是习惯性地顺他这一头长发,从脖颈的位置到尾椎骨,能隔着青丝抚过他的脊柱。
授九轻而浅地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拍拍他的腰,道:“继续去批你的公文去。”
重彧摇头,坐在了他腿上,眯着眼看他,又什么也不说,额前的碎发蹭着授九,授九便抬头在他额上印了一下,一路往下落在眉心、鼻尖,刚要偏头吻上去的时候,重彧将手中的公文挡在二人中间。
“帮我呀,帮我批了什么都好说。”
授九垂下眼帘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公文,“所以你撩了我这么大会儿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批公文?”
重彧一脸的无辜,“我撩你了么?我怎么不知道?我没有啊。”
授九反手打开他的手,再度俯下身去时又被他抵住胸口,从衣领里拉出个东西来。
“这是什……”
后面一个字被堵了回去,授九利落地道:“玉髓……喜欢送你。”
重彧的手被扣住,手心里塞进来个灼热的东西,摸起来是竹节的样子,授九扣着他的五指握住了。
他愈合唇角隐隐有崩开的势头,有些疼,他连忙反握住授九的手,喘着气道:“慢点慢点……嘶……”
直到后面,他才发现授九的犬牙实在有些利。
重彧舔了舔又破开的唇,指腹压在颈侧,“你是属狗吧?”
“真是这样的话我才十七,那你罪过就大了。”授九摊开公文,手中的狼毫舔墨,一边简要地念给重彧听了,时而补充自己的看法,再由他来决定留不留。
“工部侍郎要辞官回乡。”
重彧抬眼,“我记得他不是才五十出头,身体还再健朗的很么?上次还见他在茶楼里和别人打牌呢!”
“他女儿刚有了身孕,他就要辞官,但是让陛下不好做了。”
“不仅是不好做,”重彧从他手中接过来扫了一眼,“力不从心?还成功将所有人都目光都拉到他身上去了……慢着,工部的折子怎么会递到我这里来?”
他手中的折子一合,揣进了袖中,“不用批了,什么辞官回乡的折子,我没见过。”
文武逾矩是大忌,列宿辰方才上任兵部侍郎,紧接着工部的折子就越过右尚书出现在他手里,无论他批还是没批这都难以解释清楚。后宫不得干政,前朝最忌讳的也是插手到天子的后宫,淳妃刚有身孕,他父亲就要辞官,且折子是从他手中递上去的,这怎么也说不清了。
估计对方也没想到他会提前回来,也没想到他赶着时间还要再复批一次,只等着今晚将这些囫囵地送进宫去。
授九道:“有人作保淳妃的孩子,首当其冲对付的就是你。”
重彧嗤笑一声,“笑话,这番作为上去让朝中多多少少都知道这个孩子不简单,你以为后宫里那些闲的女人能坐以待毙?如今皇子们都长大了,太子中庸才是最平衡的局面,大的与大的争就算,谁能看着她的肚子大起来?但时候谁又能拉下面子来去和一个小争?说出去也不怕害臊!”
授九扶额,“你积点口德吧。”
重彧横了他一眼,“继续批你的,快点批完好吃饭,我饿了。”
他手中把玩着那根玉髓,竹节的形状,莹白半透中有几缕墨色的纹路,底端泛着的胭脂红色还没完全褪去。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会变色。”
授九没回头地道:“就是个玉髓,我也没研究清楚它为什么会变红,应该还算值钱吧。”
重彧拎着细绳,悬在半空中透过光转着看,不妨“嘭”的一声,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授九——”
二人俱是一愣,继而抬头望去,当看见门处站着的一身大红锦袍的公子后都懵了。
“刘先生?”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