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之峰高入云霄,峰顶有阁,揽群山挽日月,便是天玄阁。阿惠躲过守门的天兵,偷偷溜进阁内,果然见到文书浩如烟海,目之所及皆是高得一眼望不见顶的书架。她在里面一连迷了好几日的路,好不容易才摸熟了书籍排列的规律。
她自然喜爱医书,最想看的却是《九天实录》。九重天上学堂里给小仙童用的《天庭大事记》甚是简略,记载也有多处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例如说到上古那场大战,便是创始天父如何如何预知天命,天帝如何如何心怀苍生,寒启神君如何如何少年英雄,最终“魔神伏诛,天下归一”。至于魔神出自何方,到底做了什么恶事,最后去了哪里,皆寥寥数语,语焉不详。至于近几千年来的事,《天庭大事记》更是只字未提。
《天庭大事记》是写给众仙家看的删减历史,天玄阁里藏的《九天实录》却要详尽得多,光那大事记的书册便排满整整两座大殿的书架。她昏天黑地翻了好几日,终于找到一些关于沧离族的记载。
“沧离族,上古仙族,世代居西南深山,擅医药……原始二十二万九千二百三十五年,沧离族谋反,举兵于沧水之滨,起瘴雾,毒灵水,三日之内灭天兵一万。天帝震怒,遣天将,以十倍之兵败沧离于尔山。沧离举族伏诛,少壮老弱妇孺共九千余,灰飞烟灭于沧水尔山之间。”
她找来找去,关于沧离族的记载只有这短短一段话。原始二十二万九千年便是五千多年之前,但大事记既没有说沧离族为何谋反,也没有说天帝遣了哪位天将去镇压谋反,即便如此,这短短几行文字间的血腥杀戮之气却迎面扑来,叫她不寒而栗。
这九重天上知道秘史最多的仙家大约要数司命星君,尤其是那些正史不录的野史。她择了一日,拎着两坛百灵梨花酿便去拜访了司命。
司命很是高兴,扔下手边在写的话本子,拿出几碟珍藏的怪味花生米,当即小酌起来。她是来套话的,自然要留下了同司命闲聊,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神君去玉华山多日了,一直没有消息,不知这回可否有风险?”
司命正咂嘴对那梨花酿赞不绝口,只答道:“神君灵力高强,结界上区区小裂缝,定是难不倒他。”
她又问道:“神君隔几年便要跑趟玉华山,那结界为何如此要紧?人人皆知玉华山的封印乃九重天上一等一的大事,不知这玉华山的封印下压的究竟是什么?”
司命停下酒杯。他虽已有几分醺然,但说到结界,心下仍旧一顿,答道:“小孩子家家,问这些作甚?不该问的事莫要多问。”
小孩子总是有几分好奇心的。阿惠便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问道:“《天庭大事记》上说,若封印破裂,必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封印下可是镇着个什么大魔头?我听说,五千多年前,有个什么西南仙族叛乱,那封印下可是镇着个反叛首领?”
司命反倒心下一松,答道:“你说沧离族?并不是,那封印乃创始天父所设,已封了几十万年。区区沧离族,怎用得着神族花此大功夫?”
阿惠笑道:“倒也是。我听人说,那时沧离族反叛,杀了不少天兵。天帝震怒,派神君领兵镇压,立刻杀得沧离族片甲不留。”
司命不禁一声嘲笑:“这你又是听谁所言?”
阿惠一顿,随口编道:“呃……晨歌。神君的英雄事迹颇多,每次都是领兵将敌军杀个片甲不留。晨歌必也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难道这一次竟不是神君?”
司命喝得兴起,脸上一片红光,说话也忘记了先过一遍大脑,一声嗤笑道:“一派胡言。怎么可能?神君那时正在历劫,哪有功夫领兵?”
“历劫?”阿惠颇是意外,问道:“神君为何老是历劫?听说这两年间神君便下界历了三趟劫。”
“咳咳!”司命干咳:“这两年……去了三趟吗?那只是神君兴致高,随便下界逛逛。此劫非彼劫,神君六千年历一次大劫,每次皆需历时几百年,每次皆是九死一生。就说上一次那一劫,唉……”司命说得投入,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阿惠心下一顿,试探道:“莫非神君历的是个情劫?”
司命答道:“那是,那时候沧离族的那个圣女……”说到一半终于发觉说得未免太多,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当年那个沧离族的圣女十分凶残,死了颇多的天兵。只是神君历劫后,在北海长眠了几百年。若不是这样,也不至于让沧离族闹到那般地步。”
阿惠从司命的天府宫出来,神情不免有些恍惚。从天府宫到玄冥宫本只有一盏茶的路程,她走了半个时辰还未到。大好的春光,头顶的阳光刺目,她走走停停,几件事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翻腾。
神君六千年历一次劫,上一次是沧离族叛乱之前,距今也五千多年了。
那一次神君渡了个情劫,貌似与沧离族的圣女有些瓜葛。
她今年四千九百九十岁。
阿娘怀胎,总要怀上两百多年。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阿娘。义父说,阿娘在生她那一刻魂飞魄散,永不能复生。
至于她的亲生父亲是谁,义父说没有。她又不是天地间灵气捏出来的真神,怎会没有生父?她猜义父一定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只是不肯说。
神君待她,与待玄冥宫其他弟子确确实实是不同的。若说她没有察觉,那肯定是自欺欺人。她只是一直没想明白,为何神君对她总是格外和颜悦色,因此总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