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金色的大雨！

“哗啦啦、哗啦啦”，金色大雨倾盆而下，仿佛从天而降的洗礼。在折射着柔和金色光斑的大雨中，所有灰色、暗色都被溶解洗刷，好似冰雪碰到了火焰一般消解无痕。沉寂了一百年的羽翼终于恢复了它们原本的色彩，灰翼天使们万分惊喜地从座位上站起，他们扯掉了蒙头的头巾，让雨水尽情地浇湿他们的全身。

“我的头发变回金色了！”

“啊啊我的翅膀！你看到了吗！六只银色翅膀！是智天使的银翅膀啊！”

“快帮我看看，我还是力天使吗？是吗？”

几千方蒙头的头巾被丢弃在地上，被雨水浇得湿透。灰翼天使们再也不需要它们了，他们不必再羞耻地蒙住面颊遮蔽面目，也不必再以头巾分隔他们自己与天国的同伴。他们不再是随时等着被流放的囚徒，在与创世第三日相似的恩惠之雨中，他们重新获得了永居天国的资格。

激动的不仅仅是灰翼天使们，还有旁边众多的其他天使。他们也在仰头迎接着雨水的洗礼，好奇的幼年六翼天使还试图飞起来，用嘴巴接一嘴雨水咽下。只是被浇湿的翅膀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小天使们只能坐在父母的肩头，朝着天空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是父神吗？”

“一定是父神呀！父神听到了！”

若说天使们还算含蓄，外族生灵却是没有顾虑，顿时撒欢一般乐疯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场吟诵庆典竟是如此跌宕起伏，从信仰之力极盛的场面到黄金恩惠之雨，参加了这次吟诵庆典简直够他们吹牛一辈子！

在外族生灵的带动下，天使们似乎也渐渐忘了含蓄为何物，开始尽情抒发心中的欢欣起来。

看着天使们乐得忘乎所以的情景，但拿叶面瘫的表情皲裂出了一丝丝缝隙，他用余光看了看明明也很想跟着一起乱跳却依旧努力站的笔直的座天使，冷冷地提醒道：“礼仪。”

“不要在乎那个了，但拿叶！这是恩惠之雨啊！”亚修尔激动地站起来，黄金六翼展开，“我还是第一次直面神迹！这就是恩惠之雨吗……”

念及亚修尔没能赶在创世第三日看到恩惠之雨，但拿叶暂且原谅了他愚蠢的表现。

他的目光掠及其他的同伴。

好极了，以列娅、希斯，为什么你们也在试图用嘴接雨水喝？！

但拿叶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优越的身高瞬间将两个傻张着嘴的同伴笼罩在恐怖的阴影下。

好在在雨水折射的柔和金光的掩映下，炽天使的蠢样才没有被水晶球记录，传达到全天国去。不然的话，炽天使高贵优雅的对外形象，恐怕就要幻灭在这两个愚蠢的同伴手中了。

安格斐涅斯在雨水落下时第一时间望向了烬，他开口道：“您……”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怀里就被塞进了硕大的一团圣灵不死鸟。这一刻，一鸟一天使都分外蒙圈，如出一辙地看向了烬。

“塞你那里，这鸟儿不能跟着我。”烬简单地说道。现在天使们都沉浸在金色雨的快乐中无暇他顾，可是等到冷静下来，圣灵不死鸟居然一直跟着一个普通天使——这跟自曝有何区别！

现在把圣灵不死鸟塞给安格斐涅斯，天使们还可以考虑到刚刚是圣灵不死鸟不愿意打断正在一同吟唱大净化术的安格斐涅斯，这才扑进了烬的怀里。

圣灵不死鸟恋恋不舍地借着长脖子，把毛茸茸的侧脸贴到了烬的脸上。被这么一打断，安格斐涅斯刚刚想说的话也已经咽了回去，但他心里确实在为烬感到开心。

吾神收到天使们送出的爱了呢。

此外，安格斐涅斯也由衷地为灰翼天使们感到庆幸。本来若是没有得救，灰翼天使们被驱逐出天国之后，也不能去往深渊。因为恶魔们一边憎恶着曾经是仇敌的堕天使，一边又喜爱堕天使们即便变丑了许多也依旧在深渊称得上美丽的容貌，在这样的情感下，恶魔会尽情地折辱玩弄堕天使。

而目前堕化的天使都是被恶念之力污染不得不离开天国的，他们对深渊的接受度也远不如凡界其他种族。这些堕天使们聚集在凡界西南方的灰色哀土荒原，在那里建立了聚集地哀城。没有了天国丰饶魔法带来的富裕对他们进行供养，堕天使们不得不学着跟凡界生灵一般花费心力来寻求生存所需。

这并不容易。灰色的哀土荒原是两次圣战的战场，沉积了众多尸骸，在淡红色的毒雾中徘徊着恶魔的灵魂，更多恶魔的灵魂则是破碎为碎片附着在白骨上，呈现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哀土荒原并不是宜居之地，有些堕天使到了这里，慢慢地就变得心狠手辣起来，他们游荡在灰色哀土，劫掠从这里经过的凡界旅人。

但据安格斐涅斯所知，依旧有相当部分的堕天使在灰色哀土中恪守着天之律令，他们清心寡欲地过着日子，甚至直到身体死去、灵魂徘徊之前，他们也不准备改变。

他们的心情令人敬佩而惋惜。

不过，那样的命运实在太过残酷，从天国落到深渊也不过如此，而且因为想要恪守天之律令的缘故，就连自杀也是被禁止的。安格斐涅斯衷心希望遭受这般命运的堕天使的数量不要再增加了。

“斐奈，你在想什么？”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的金瞳透过了光之帷纱，一眨不眨地盯着面色沉郁的炽天使。

安格斐涅斯稍作犹豫道：“您知道灰色哀土的堕天使吗？”

不，不对，这不符合天之律令。作为造物是没有资格向造物主得寸进尺地索取的。

安格斐涅斯察觉自己的内心似乎变得狂妄，他立即改口道：“不……我只是很高兴这些灰翼天使不必沦落灰色哀土。”

烬摇了摇头：“斐奈，虽然我不会读心，可是你想的应该是为堕天使请求新生吧？”

安格斐涅斯沉默了一下：“我身为炽天使长，对天之律令的规则最为熟悉，却……”

“斐奈。”烬无奈地打断了安格斐涅斯意欲请罪的话语。有的时候，安格斐涅斯过于完美，以致于如此恳切地守着界限不跨出一步，让烬为安格斐涅斯也感到了束缚。

黄金的牢笼如此华美，如此坚固，将那美丽的鸟儿牢牢禁锢。

烬不知道自己怎么改变它，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要改变它。但是烬知道，他不喜欢安格斐涅斯这么与他说话，这会让他觉得安格斐涅斯离他越发遥远。

美丽的鸟儿，即便不依偎在他的身边，也应该展翅高飞，尽情翱翔的吧？

但烬也知道，天国本身对安格斐涅斯并无掣肘，是安格斐涅斯自己，自愿为全天国的天使作德行的示范，才有了这位公正明理、风采无边的炽天使长。

即便是凡间众族的君王，也远不及炽天使长在凡间一分一毫的荣光。

见烬沉默不语，安格斐涅斯神色中也带上了一丝不安。他清楚地知道，烬不会在天国停留太久的时间，在烬厌倦了天国后，他会毫不犹豫地回到至高天去，而且往后很长一段时光，安格斐涅斯再也无法见到这位自己倾慕的神明。

正因为如此，安格斐涅斯不愿意让烬在天国的这段日子感到任何不愉快。如果烬对天国有了不认同的地方，这不仅仅是他的遗憾，也是全天国的遗憾……

安格斐涅斯已经开始思考转移话题的可能性，然而就在这时，烬突然问了一个令安格斐涅斯始料未及的问题。

“斐奈，你认为我是天国的一部分吗？”

安格斐涅斯澄蓝色的瞳孔微缩，能言善道的炽天使长也第一次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这个问题如此轻巧地递到了他的面前，却如此地令安格斐涅斯棘手为难。如果答是，是否显得天国过于贪婪，竟然妄图霸占三界共同的造物主；如果答否，又与天国的文化不符。

学者们是怎么解读“天国”这个定义的？

凡间的学者认为，天国之所以被称作天国，是因为那是天使的国度，也是因为那是天上的国度。

天国的学者则认为，天国之所以被称作天国，是因为这里是天神栖居的国度，而他们只是跟父神一同生活在这里的儿女子民。

“没有关系的斐奈，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好，让我听听你真正的想法吧。”烬补充了一句，他望着安格斐涅斯，充满了温和的鼓励。

安格斐涅斯轻声道：“您会生我的气吗？”

烬笑了：“怎么会呢，你可是我最喜爱的天使啊……或者说，你是我最喜爱的造物啊。”

安格斐涅斯轻轻地吐了口气。隔着连绵而下的黄金之雨织就的雨帘，安格斐涅斯正视着烬的眼睛，谨慎而庄重地回答道：“是的，我认为您是天国的一部分。您虽然并不生活在天国，但这里处处都有为您建造的祭坛；虽然您并不与天使们说话，可是您的意志一直都传达到了天国上下。如果天国没有了您，恐怕天国也将失去真正的支柱，变得四分五裂，不再团结。”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烬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曾经并不认为我是天国的一部分……”

烬伸出了右手，倾盆而下的金色之雨很快在他的手心中浅浅地蓄起了一摊。

“不过现在我亲眼看到了这个国度。它像是一份等了我一万年，才终于被我拆开的礼物……”

“吾神，您曾经说过，想看我们为您建造一份奇迹。”安格斐涅斯目光闪闪，比折射着迷蒙光辉的雨水更加明亮。

借着磅礴雨声的掩盖，炽天使长与创造者在天使们的环绕中谈起了这个已经走了一万年的国度。

“是啊，奇迹。”烬莞尔一笑，“这里很美，也很好。它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国度，是生灵可以安居乐业的家园。”

安格斐涅斯问道：“那，这里成为您愿意栖居的国度了吗？”

烬笑着回答道：“这样美好的国度，如果我不住进去，应该是我的遗憾吧……？只是我在这第七重天似乎没什么住处。歌兰蒂亚的房产倒是不贵，可临近炽天使长宫殿的位置在天使中非常受欢迎，恐怕不是一介辉天使能够抢到的。”

安格斐涅斯无奈地说道：“吾神，您可以住在圣殿。”

烬歪头：“可是，圣殿很空旷啊，就像另一个顶部天空。”

安格斐涅斯轻笑：“原来如此。吾神，那么我可以陪您一起住在圣殿——只要我有这个荣幸的话。”

烬看着心知肚明的鸟儿乖乖地飞到了他的身旁，笑得心满意足：“好。那我在圣殿中分你一个房间……无论你想住哪儿，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