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长白山。
整整下了一周的雨。才将将放晴,林二龙就得和叔叔舅伯们上山了。
他们开着笨重的大拖拉机,一大清早的就“突突”地往山上开。
林二龙连早饭也没得空吃,怀里抱着一兜子婶婶刚煮熟的鸡蛋,像个纸片人似的在车里被颠来颠去。
他们是上山打松塔去的。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整个村地处偏远,背靠着长白山,靠的就是这长白山上连片的红松树林。
红松树上结着松塔,松塔里剥出来的松子听说在城里要卖好几十块钱一斤,于是爬松树打松塔就成了他们维持生计赖以生存的法子。
林二龙还是头一回跟着叔伯进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青头”的气息。
隔房的一个大伯说这次不同以往,要进到深山里,那边是无人区,还要自己搭个木屋,来回可能要花上十多天。
林二龙听完了就有点发怵。
旁边的三叔叼着旱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嘴里溢出笑声:“二娃子还没进山这么久过吧?”
看见林二龙点头后,三叔喷出了一口烟:“哎,没办法啊。近一点的红松树林这几年都被打得差不多了,那松树上的松塔要长几十年呐,得留下小的,过几年才能再去打。这不,只能走远道去别处看看了。”
林二龙看着三叔夹着烟的那只沾满松油的黑乎乎的手,没有说话。
干这一行的人都说,你入行多久,看手掌有多黑就看得出来。
年纪大的爬松树从来不戴手套,就这么直上直下,沾了一手的松油。这松油又极难清洗,久而久之手上就像是被打上了烙印一般黑乎乎的了。
年轻人的手却都白,因为只有他们才舍得戴手套。
拖拉机在山路上颠簸地走着,一走就从天亮走到了天黑,又从天黑走到了天亮。
林二龙已经不记得天黑天亮了几次,只迷迷糊糊地记得自己接过大伯给的干粮吃了几口,直到三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
林二龙跟着跳下了拖拉机,一个没跳好还差点把脚崴了。地上的土很松软,上面落满了松针,可能因为下过雨,几条弯弯曲曲的山涧从石缝间穿过,不小心踩进去还要湿了鞋。
三叔推了他一把让他抬头看。其实没等三叔推他林二龙就看到了,高大茂盛的松树林,把头顶的天空分割成很多小块,阳光从很高的地方照射进来,能清晰地看到光路。这里地红松树普遍很高,据三叔说每棵树都得将近三十米高,树冠上的松塔已然由青色转成了棕褐色,这表示它们已经可以被采摘了。
队伍被分成了两半,一半人在半山腰比较空旷的地方搭木屋,另一半人开始准备爬树打松塔。
打松塔是个技术活,厉害的“嗖嗖”几下就爬上了树,用腰间挂着的钩子去打松塔,三下两下就能打够一袋。
刚刚入行的林二龙只能一边跟三叔学着怎么系脚扎,一边听他说爬树的要领。不过也许真的是天赋,在三叔的指导下没半天林二龙就能自己上树了。
头一回爬到这么高的地方,看下面的东西都缩小了似的,林二龙有些兴奋,想要再往上一点点,去够那里的松塔。
这时已近傍晚,底下开始生火做饭了,烤馒头和烤松塔的香气间次传来,让林二龙的肚子也有些饿了。三叔叫他下来,可他一心还想再打些松塔下来,于是三叔也就没再叫他。过了一会,好像有人在山溪边发现了一只林蛙,于是大家都看新鲜似的聚到了那边去。
林子里慢慢安静下来。
林二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什么东西从他脚下的地方窜了上来,滑过他的小腿和手臂,来到了他的头顶。
一股奇特的臭味充斥了他整个鼻腔,使他恨不得腾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林二龙忍住臭味抬头看去,那是一条黑乎乎的大蛇,至少有他手腕这么粗,倒着盘在树上,尖尖的蛇脸直直冲着林二龙,绿色的眼珠带着恶意打量着这个人类,嘴里还“嘶嘶”地吐着舌信。
林二龙吓了一大跳,他倒不是没见过蛇,只是从没见过这么邪性的蛇。
村里老人家总说“山里的蛇娘子遇见了一定要绕着走”,因为传闻蛇娘子被人扒皮后晾在树干上七天七夜,怨而成鬼,长久地徘徊在幽暗的森林里,对无意闯入的人类伺机报复,因而也被称为“蛇鬼”。
蛇鬼和普通的蛇有着很大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蛇鬼的身体是腐烂的,浑身带着挥之不去的腐臭味。
林二龙觉得自己这回恐怕是遇上蛇鬼了。
他抱着树干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蛇鬼,否则别说被蛇鬼咬死,就是从这二三十米高的树上落下去,也是有死难活的。
蛇鬼阴森森的目光看了他好一会,不知为何,林二龙总觉得这目光不像动物,倒像是有实质性含义的。
一人一蛇对峙着,林二龙甚至感到那蛇鬼臭烘烘的蛇涎都滴到了他的肩膀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林二龙的腿偷偷往下伸的时候,蛇鬼的头部闪电般地前伸,两枚尖牙对准了林二龙露在外面的脖子。
林二龙双眼紧闭以为自己小命休矣,忽然一个又细又长的东西忽然卷上了自他的腰部,然后“哧溜”一下就把他拉走了。
等林二龙再睁眼看时,眼前哪还有什么蛇鬼,人已经站到了平地上,腰上捆着的正是松树的树枝。再一抬头,蛇鬼被松枝缠绕着悬在半空,正在死命地挣扎。
林二龙腿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松枝垂落下来,从他的头顶拂过。
身后忽然有人声传来,正是三叔在叫他,他们那群人已经把林蛙放走了,也看够了稀奇,才想起来林二龙还在树上。三叔朝他走过来:“二娃子,你下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