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气燥热,画室很多同学状态不好,于是穆楠老师组织去郊区的陵石山写生。
七月的陵石山笼罩在溽热的雾气里,蝉鸣声嘶力竭地撕扯着凝滞的空气。胡谣站在画室门口,看着穆楠老师往大巴车上搬运写生工具——折叠凳、遮阳伞、成箱的矿泉水,还有几个半人高的画板架。
“快点快点!”穆楠拍着手催促,她今天难得穿了运动装,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山顶视野好,能看到整个省城!”
胡谣的速写本塞在背包最外层,边角已经卷曲发黄。这一个月来,她的素描终于从B组升到了A组,速写更是破天荒被钉上了优秀作品墙。但此刻她更在意的是人群最后那个身影——杨珩戴着黑色棒球帽,正往包里塞烟盒和打火机。
大巴车发动时,空调出风口喷出一股带着霉味的冷风。胡谣坐在靠窗位置,看着窗外熟悉的画室招牌逐渐后退。
“介意吗?”
杨珩突然出现在过道里,手指敲了敲她旁边的空座。他T恤袖口沾着颜料,露出的手臂比上个月更黑了些,那道削铅笔留下的伤口已经结痂,变成一道浅褐色的细线。
胡谣往里挪了挪。杨珩坐下时带起一阵风,混合着烟草和薄荷糖的气息。他的膝盖不经意碰到她的,又很快移开,像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
盘山公路蜿蜒向上。随着海拔升高,窗外的景色逐渐开阔。胡谣的素描本摊在膝头,铅笔无意识地勾画着山脊的轮廓。
“画反了。”杨珩突然说。
胡谣低头,发现自己把山的走势画成了速写本上沿——这是她一直改不掉的毛病。杨珩的手突然伸过来,指尖在纸面上虚划一道:“应该这样。”
他没有真的碰到纸,但胡谣还是感到一阵微妙的战栗。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杨珩的侧脸上,她看清了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和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
“到了到了!”
陵石山观景台挤满了游客。穆楠老师选了个僻静的角落,支起遮阳伞。“两小时速写,然后自由活动!”她宣布道,声音在山谷里荡出回音。
胡谣选了处树荫。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远处的城市轮廓渐渐成形——高楼像积木,河流如银线。她画得入神,直到一片阴影笼罩在画纸上。
“你漏了电视塔。”杨珩递来一瓶冰水,瓶身凝着水珠,“这里。”他指着天际线某处,小指上的茧子蹭过纸面。
胡谣接过水,指尖相触的瞬间,她突然想起疫苗那天,他家里那幅未完成的肖像画。冰水滑过喉咙,她鼓起勇气:“你画的我...”
“小心!”
杨珩突然拽住她手腕。一阵山风掠过,把胡谣的速写本吹得哗啦作响,几页画稿飞向悬崖。杨珩一个箭步冲出去,在围栏边缘抓住了其中一张——正是胡谣刚才画的,右下角还写着日期和他的名字缩写。
“谢...”胡谣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看见杨珩小心翼翼地把画折好,塞进自己后兜,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下山时,他们落在了队伍最后。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离。路过一处观景台时,杨珩突然停下:“看。”
整座城市在暮色中铺展开来,万家灯火渐次亮起。胡谣认出梦圆画室所在的街区,认出长途汽车站,甚至隐约看到学校钟楼的尖顶。
“像不像调色盘?”杨珩轻声问。
胡谣怔住了。此刻的省城确实像打翻的颜料——橙黄的路灯,靛蓝的暮色,还有蜿蜒的河流泛着银白。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杨珩的风景画总是差强人意——他缺少的是这种对色彩天生的敏感。
“我教你调色。”这句话脱口而出,“你教我画透视。”
杨珩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掏出烟盒,又塞了回去,最终只是摘下一片枫叶,递到她手里:“成交。”
枫叶边缘已经泛红,像极了胡谣此刻发烫的耳尖。她把叶子夹进速写本,听见前方传来穆楠老师的呼喊——该集合回程了。
山风再次掠过,带着初秋的凉意。胡谣加快脚步,却没有甩开那个始终保持在半步之后的影子。
胡谣和画室的同学们背着画具,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山下走。连续一个月的训练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但此刻的心情却格外轻松。
“这个月太累了!我感觉我的右手都快画废了!”一个女生夸张地甩着手臂,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胡谣,你这次进步真的很大,尤其是速写。”走在旁边的同学拍了拍她的肩膀,“穆老师刚才还夸你呢。”
胡谣抿嘴笑了笑,心里有些雀跃,但嘴上还是谦虚道:“还行吧,水粉还是画得不够好。”
“别谦虚了,你水粉的调色比我们都稳。”另一个女生插话道。
穆楠走在队伍最后,手里拿着几幅学生的作业,时不时低头翻看。他抬头时正好看到胡谣回头看他,便冲她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胡谣立刻转回头,心跳微微加快——能得到穆楠的认可,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下山后,穆楠带着大家去了山脚下一家老字号的川菜馆。店面不大,但装修古朴,红木桌椅配上暖黄的灯光,显得格外温馨。
“今天随便点,我请客。”穆楠把菜单递给学生们,自己则靠在椅背上,神情比平时放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