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菲并没有觉得喀戎跪在自己脚边有什么太大的不妥。
或许沈池不知道,在虫族文化里,“跪姿”并不如他来自的地球那般沉重或耻辱,尤其是在雄虫和雌虫之间,这种姿势,更多时候只是某种亲密甚至调情的前奏。
当然,那边趴在地上舔盘子的确实是羞辱,但眼前这个——
喀戎沉稳地跪在地毯上,动作优雅,指节灵活地摆盘,眼睫低垂如在专注祷告。奥菲甚至觉得,倘若换个角度看,这画面简直可以印在奢侈品牌的新季广告上。
如果可以,他也不介意跪在喀戎膝边跟他一同用餐,不过鉴于两虫的体型差,他觉得那个画面不是很唯美。
所以,当沈池一脸正义地走上前,语气激动地指责他让喀戎“下跪服侍”,奥菲是真的愣了一下。
“你怎么能让他跪在地上!”沈池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声音因为情绪而颤了颤,“他是你的配偶,不是你的佣虫!”
奥菲没回话,微微歪头,像是认真地在品味这句话的意思。
一秒,两秒,嘴角突然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他是我的雌君,”
“不给我摆盘,难道给你摆盘?”
奥菲觉得这只雄虫就是来挑衅的,他想要抢走自己唯一的伴侣。
如何在雌君面前,既完美又优雅地击溃情敌呢?
当然是精准控制表情。
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表情:三分轻蔑、三分厌恶、三分不耐,再添上一分懒散的漫不经心。
他竖瞳缓缓移动,从沈池头顶扫到脚尖。
沈池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还是抿紧唇坚持开口:“我只是觉得,雄虫和雌虫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关系!不该有这种、这种……居高临下的服侍和控制——!”
他的眼底泛起微红,眼神逐渐坚韧。
奥菲这时忽然想起——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脑海里就充斥着一些古怪而清晰的画面,仿佛从遥远的时代传来。那些从幼时就不断闪现的影像,烙印在他的精神海里,与这个扭曲的世界格格不入。
当其他雄虫幼崽在玩具室挥舞仿制刑具时,他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
那些欢快的嬉闹声传入耳中:
“我的雌奴要戴最重的项圈!”
“我要养十个军雌当玩具!”
——让他恶心得想吐。
梦中的远古记忆清晰地在他脑中盘桓不去——纤细、温柔又黏腻:
月光下的求偶舞。
雄虫展开半透明的翅翼,鳞粉在星光中闪烁如银河。他们在暮色下筑巢,跳舞,向心仪的雌虫献出鳞粉与花蜜。
雌虫铠甲般的骨翼缓缓舒展,在交叠的瞬间发出清越的鸣响。
巢穴里交织的信息素,那些缠绕的尾勾,在发热期会变成绚丽的绯红色。
他们在虫神的见证下缔结契约。
一雄一雌。
一旦结契,他们就永远、永远都不会分离。
脆弱而漂亮的雄虫留在巢中,等待伴侣归来,轻声为他抚平精神风暴;
雌虫则披甲出征,强壮、敏捷,是天生的战士与守护者。
那个世界秩序分明,原始却温柔。
没有雌奴,没有雌侍,更不会有“雌虫不听话就该打”这种恶心说法。
这个时代背离了他的本能。
雄虫一个接一个更像施虐者而非伴侣。
他无法适应这个世界,好像一直在用异类的语言伪装成同类。
直到——
直到他看见喀戎。
那个军雌背脊挺得笔直,琥珀色的眼睛里跳动着永不屈服的火光。
那一刻,奥菲的血液突然开始沸腾。他的翅鞘不受控制地颤动,嗡鸣。
一股信息素轰然炸进他的身体,像荒野里最后一簇未冷的营火,像矿洞里的潮湿岩壁,像石屑与皮革被硬生生刮裂的气息。
他在漫长的噪声中,第一次听见了悦耳的声音。
是了。
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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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眼前这只不知死活的雄虫,竟敢妄图将爪子伸向他唯一的伴侣。
奥菲的心情糟透了。
何止是糟透了。
他站起身,向沈池走去,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动作很慢,铂金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
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优雅、从容,带着捕食者般的压迫感。
奥菲的身高在雄虫里并不矮,更何况这个被从荒星上捡来的小雄虫恐怕还不到一米七五。
奥菲高挑修长的身躯将沈池完全笼罩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平权主义者”。
他低声开口:“你觉得……你和在座的各位雄虫,与雌虫相比,是平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