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顺了父亲的意,便该拖着未愈的伤跪进戒律堂,将"弑主"的罪名亲手钉死在殷长老身上。
若她不肯——
那从此颜常在前,再无颜氏鹿竹。
指尖天山莲的灵力未散,在烛光下流转如月华。
记忆中青铜鼎的"王"字残痕突然发烫,烫得她眼眶生疼。三十年前祖父颜肃刻字时溅出的血,此刻仿佛正顺着鼎脚蜿蜒而下。
"父亲,"她对着虚空轻声道,"您这火...烧得太急了些。"
窗外,今冬第一枝梅"咔嚓"折断在雪中。
屋内暖意氤氲,颜鹿竹抚摸着手中梅花,缓缓睁眼,“世人皆有所求,那你呢?”她凝视晚苏木,指尖悬在面具边缘,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墙上影子扭曲变形,那面具倒影竟裂开一道笑痕——而现实中,晚苏木的唇纹丝未动。
又是一夜,窗棂外夜色渐浓,月华如水。
颜鹿竹静坐于幽静的屋内,细细地翻阅着泛黄的医书,直至申时。
其间,戚桓与凤泠音数次步入屋内,欲接替她照看这份琐碎事,颜鹿竹皆以微笑婉拒。
她心中有问,待晚苏木醒来答。
凤泠音每日更换的绷带上,金红色越来越浓,小鱼妖惊觉,少女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好像比寻常妖人快三倍。而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下,竟没有妖丹特有的灵力漩涡,只有金色丝线蠕动,如虫豸结茧般将血肉强行缝合。
过了五日,安澜已先回了谷中,自己一行人则是等着晚苏木苏醒,所幸少女的脉搏逐渐变得强劲有力,气机也渐渐通顺,额裸露的肌肤已透出血色,睫毛如蝶翼轻颤——她快醒了。
不想,还果真如此。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床榻上的少女突然如离弦之箭般弹起。她面色煞白,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却硬是咬着牙关,一个翻身跪立在榻上。青筋暴起的手急切地摸向腰间唐刀,而熟悉的刀柄触感并未如约而至。
她条件反射般弓起脊背,尖锐的犬齿在唇间若隐若现,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却在这时,一缕清冽的雪松香飘入鼻尖。
这香气...莫名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娘亲在雪夜抱着她时,衣襟上沾染的松林气息。
"姑娘的伤还未好全,不宜妄动。"
一道嗓音如清泉漱玉,自她身后潺潺淌来。晚苏木猛地回首,青铜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轩窗边,颜鹿竹正斜倚雕花棂,半身沐在溶溶月色里。素白广袖垂落如云,被夜风拂起些许涟漪。医修指尖轻点,桌上的唐横刀突然嗡鸣一声,像是在回应主人的目光。
"你的刀一直很乖。"她轻笑,"不像某个主人,昏迷五日就急着逞强。"
晚苏木绷紧的肩膀不自觉放松了几分,尖牙也慢慢收了回去。刀在,人安,可她好似没救下......
"是姐姐......"喉咙突然发紧,面具下的声音闷得发颤,"救了我吗?"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颜鹿竹的影子斜斜投在墙上,像一株突然弯折的雪松。
"是你先救了我们。"她忽然上前两步,药香混着某种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一刀飞过来,连泠音都看呆了。"
晚苏木怔住了。她明明记得自己力竭倒地,记得血糊住视线的最后一眼里,方珩拿着她的刀——
咕噜。
一声肠鸣突兀地撕裂沉默。晚苏木再度绷直了背脊,手"唰"地按住腹部。要命!这比被唐刀刺穿还难堪!
"看来我们的女侠饿了。"颜鹿竹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铃铛在指间轻晃,铃声清越如泉,"当归楼的灵膳......”
少女此刻全然没了昨日的锋芒,手足无措地端坐在床榻上,努力摆出一副乖巧模样。
她想起昨日初见时自己满身血污的狼狈相,更想起当时不知礼数直盯着人瞧的窘态,顿时羞得耳尖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颜鹿竹温声嘱咐刚探头探脑进门的凤泠音:"饮食需清淡些。"小鱼妖嘴上应着,眼睛却一个劲儿往晚苏木那边瞟,挤眉弄眼的模样活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事。
见凤泠音这般作态,颜鹿竹轻嗔了她一眼,顺着视线望去。只见晚苏木双拳紧握又松开,最后竟捂着面具小声哀嚎,活像只做错事的小兽。
颜鹿竹心下莞尔,这般情态…倒是比初见时更显娇憨可爱。
她指尖轻点凤泠音额头,如点破一池春水。待那小鱼妖撅着嘴游出房门,颜鹿竹眼角漾开细碎笑意,她柔声问道:
"小友可曾听闻'禁生圈'?"
晚苏木闻言,面具下的耳尖倏地一颤。
糟糕...方才的窘态都被看见了!
她急忙垂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娘亲...曾教导过些许,名门法器略知一二。"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一个字几乎化作气音。
话音未落,心头突然如遭雷殛——
保命阵法已碎!得立刻给爹娘传平安音!
晚苏木摸向传音符的指尖忽被一缕清冽药香缠绕,那香气如寒潭落梅,霎时抚平了她眉间焦灼。
颜鹿竹广袖垂落时,腰间丝未动,唯有雪色流苏在烛火中漾开浅浅金晕:"小友可知,云中锦书最忌沾染红尘血气?"
她执符的指尖如拈花般,泛着珍珠光泽的指甲轻触符纸边缘,那染血的黄符竟在她掌心化作点点流萤,映得少女眸中星火摇曳。
"且借我一缕东风。"玉簪尾端在晚苏木鬓边轻旋,挑起的发丝缠绕上她小指时泛起银蓝微光,"待玉绳低转时,自有青鸟越重山。"
她将发丝纳入绣着岁寒三友的香囊,失效的符纸在她指间翻折成展翅白鹤,鹤喙轻啄少女面具下的眉心:
"它认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