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晨光微熹,姬旦紧握着玉符踏入卜殿。殿内青烟缭绕,东夷进贡的古老龟甲整齐地陈列在青铜架上,每一片都泛着幽暗的光泽。十位卜臣跪坐在蒲团上,手持青铜钻在牛骨上刻写卜辞,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炭火盆中燃烧的蓍草散发出苦涩的清香,与龟甲上残留的腥味混合在一起。
"西岐来的小子,今日继续学习辨识龟甲裂纹。"老卜师随手抛来一块灼热的龟甲,烫得姬旦险些脱手。他一边完成手上的活计,一边不时望向殿门垂挂的玉珠帘,期待着那个白发身影的出现。
夕阳西下,姬旦捧着刻满卜辞的牛骨走出卜殿。他终于忍不住拦住一个杂役问道:"今日为何不见宫亭大人?"
"白鸾星官陪大王去兽园了。"杂役往西边一指。
姬旦撩起衣角就跑。
十二座青铜兽笼围成圆形场地,铁栅栏上结着厚厚的血痂。东南角的犀牛笼里,新鲜的血迹还在往下滴,几块碎肉卡在栏杆缝隙间;西北角的雪狼正撕扯半只羊尸,獠牙上挂着的血珠不断砸进沙地。
他放慢脚步,血腥味里混着艾草香气。观战台上,商王宠妃——宫亭的姐姐斜倚在豹皮软垫上,绣着金线的裙裾垂落在地。宫亭端坐一旁,手持玉简记录着斗兽过程。
场地中央,帝乙古铜色的脊背在夕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他手持铁矛,将一头暴怒的黑熊逼向王子受德所在的角落。
"吼——!"黑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腥臭的涎水从獠牙间飞溅而出。帝乙身形如电,一个侧步避开熊掌的拍击,铁矛如毒蛇吐信般刺出,精准地扎进黑熊的肩胛。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在夕阳下化作一片血雾。
受德眼中寒光一闪,青铜长剑在掌中嗡鸣。黑熊吃痛转身的瞬间,他猛地蹬地,身形如电,整个人腾空而起。长剑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刺目的血光,剑锋自下而上,精准地切入黑熊柔软的腹部,发出"嗤"的一声闷响。
皮毛像布帛般划开,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他手腕一抖,剑锋顺势上挑,将伤口撕得更大。
"哗啦——"滚烫的内脏倾泻而出,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段血淋淋的肠子"啪"地甩出数尺远,正好落在宫亭雪白的衣摆上,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
黑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姬旦刚要上前,却见宫亭从容执起玉壶,清水流过染血的手指。血迹映衬下,他露出的手腕白得近乎透明。
血腥味越发浓重。姬旦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靴尖,默默将袖中的骨雕小鹿往里推了推。
"姐姐尝尝这个。"宫亭擦净手上的水渍,将冰镇梅子推到鄂姞面前。鄂姞刚要伸手,突然脸色一变,捂住嘴干呕起来。
"可能是昨夜着凉了......"她勉强笑了笑,话音未落,宫亭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
指尖下的脉搏和小D的提示让宫亭如坠冰窟——这不是风寒,是喜脉。
不远处传来受德放肆的大笑,一颗血淋淋的熊心抛了过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宫亭看见姐姐条件反射地护住小腹,当年那个哭着给他梳头的少女,如今已经是个熟练保护胎儿的王妃了。
夕阳西斜,宫亭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很长。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环,那是九年前离家时,姐姐亲手为他系上的平安扣,如今已经布满裂痕。
兽笼里,野兽们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却怎么也盖不住他心中某个坚持多年的念头正在土崩瓦解的声音。
暮色四合,青铜灯盏渐次亮起。
姬旦正想离开,后背却猛地撞上了玄鸟卫冰冷的铠甲。两名侍卫像抓小鸡似的掐住他的后颈,粗暴地将他拖到斗兽场中央。
"启禀大王,抓到一个擅闯兽园的小子。"侍卫高声禀报。
帝乙抹了把脸上的熊血,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西岐来的?正好让你见识见识新到的雪山狼。"
西北角的铁笼突然传来刺耳的抓挠声。侍卫们合力拉起闸门,一头足有半人高的灰白巨狼猛地窜出——这畜生左眼有道狰狞的伤疤,獠牙上还挂着不知是谁的碎布条。
腥臭的风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姬旦踉跄着抓起地上半截断矛,青铜矛尖在沙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狼爪狠狠撕开他的左肩,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襟。
宫亭猛地站起身,雪白的衣袖扫翻了案上的星图竹简,羊皮卷轴"哗啦"一声散落一地。